2006年10月24日星期二

梁文道:悼念香煙

【都市日報-兵器譜】王穎的電影《煙》,一開頭是個作家在說故事,他說了一個如何量度煙的重量的故事。

話說英國國王提出了這個難題考驗臣下,其中一個大臣相當睿智,他的辦法是最簡單的算數:先把一根紙煙放在秤上,秤秤它有多重。然後點燃它,直至燒完。接下來只要把那根紙煙原來的重量扣除掉那些餘灰的重量,說是燒出來的煙的重量了。

說完這個故事之後,那個作家對著鏡頭饒有深味地一笑。

這部電影還有第二個令人印象很深的故事。那是一位蘇聯時期給史大林流放到西伯利亞荒原的作家,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服苦役。但是他沒有放棄自己,仍然堅持寫作,而且決心要在這人生的最終旅程裏寫出自己最好的作品。終於,他寫完了。看著這一疊填滿了鉛筆跡的草紙,他心滿意足,乃可以安心待死。一段日子之後,他竟然沒死,熬了下來。問題是他只剩下一大袋煙草,卻再沒有紙可以捲煙,怎麼辦呢?於是他平靜地拿起那疊寫上了畢生傑作的紙張,一張張撕開,權充煙紙。最後,他就這樣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完了一生最後一部作品。

到底甚麼是煙?直叫一個偉大作家生死相許?難道它不就是一縷幾乎秤量不出的輕煙嗎?

想當年我們一群小流氓,無不人手一根煙,目的當然是「有型」;而這「型」又成了我們身份認同的一部分。但是真正開始思考煙的意義,並且沉迷其中,卻是看了沙特一番話之後的事。

這位大哲也是個老煙槍,看他的照片不是咬著煙斗就是指頭挾著一根煙,對於甚麼事都有說法的他,又怎會放過他最親密的朋友呢?他說,所謂香煙,無非就是人生。點燃之後就只能一路燒下去;你吸進去是空氣,呼出來還是空氣。人生之虛無,豈不正是如此?最後莫不付之一炬。

於是我抽自己捲的煙,喜歡它的徹底,一切燒完,連濾嘴都沒有。看著它燒出來的煙霧在無風室內冉冉上升發散,真能令人瞭悟人的一生也就是如此一根煙的時間。

今天我在一個電視節目說了類似的話,立刻給人批評是在鼓吹吸煙的好處。其實我只不過是在悼念,悼念還能吸煙的日子。而且我相信,不久的將來,像這樣的一篇文字是會被禁止發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