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25日星期三

梁文道:垂釣(5)

【成報-秘學筆記】博斯普魯斯海是伊斯坦堡的靈魂,由於這個城市是憂傷的,所以這片割開了城市的水域當然更是憂傷的。我想任何一個到過這座城市的人,都能輕易發現博斯普魯斯海的深與暗。

你應如何測量它的深度呢﹖帕慕克介紹過一位伊斯坦堡作家科丘(Resat Ekren koçu),他深知並且著迷於這座城市的憂傷,乃至於為它撰寫了一部由A開始以字母排序的《伊斯坦堡百科全書》(儘管從1944年開始寫到1973年,完成了十一卷,但他只能寫到字母G)。科丘曾自述他陷溺的經過﹕「在我游手好閒的童年時代,我就像繫在魚鈞上的鉛塊,在我們博斯普魯斯海濱貴族別墅對面碼頭的海水中出出入入,好似一條鱗魚。」

我想起自己的城市,也有一片賦予它靈魂的水域。我工作的地方附近就是一個碼頭,碼頭邊每天都有幾個男女悠閒垂釣。天氣好的時候,陽光和煦,海風輕爽,坐在這裏釣魚應該是舒服的。我曾問過﹕「這碼頭釣上來的魚能吃嗎﹖」

一個日子看來過得很清閒的中年人告訴我﹕「別看船多就以為這裏有油污,釣上來的魚可乾淨啦,回去煮湯煮粥一試便知,鮮美得很。」

就在這個碼頭,我曾等待他,因為我知道他偶而會站在這裏觀看日落。當然,我甚麼也沒等到。

朋友問我,如果我有機會再和他說話,我會說些甚麼。如果再有機會﹖我寧願自己是魚鈞上的鉛塊,沉入水底,釣回失落在深海的最初辰光。然而我的這座城市不是伊斯坦堡,它的靈魂裏沒有憂傷,在這廣闊而幾乎無垢的蔚藍海水之中,我只能釣到自己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