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27日星期五

梁文道:回歸(1)

【成報-秘學筆記】快二十年了,我才回到自己的起點。樓下依然有孩子在打球,祈禱室裏依然有人在默想。而他,我的師傅,依然瘦削,只是棕髮換了一頭白髮。看見是我,他有點驚訝,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平和的神態——一種因長年苦修與無私奉獻而歷練出來的淡定,我永遠都不可企及。他點著煙斗,微笑問我﹕「你想回來嗎﹖」

二十年前,我就像所有以為自己已經長大的孩子,在強烈的自信與最極端的懷疑之間擺盪,最狂妄的譫語最奇幻的想像佔據了我每一天的時間。所謂的靜修,在這種情況底下真就只是所謂的靜修罷了。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去找師傅,告訴他﹕「我失去了,或者應該說失去與不失去都無所謂了。我覺得神的存在,超越境界的力量以及一切精神的操練都已與我無關。」

當時師傅的反應很平淡,他收下了我還給他的書,還記得有一本解放神學,一本《約伯傳》釋義。然後他笑一笑﹕「沒關係,很多人到這時候都會如此。你就出去逛逛吧,或許有一天,幾十年後,你還會回來。」

這一逛,我逛了二十年,但是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算是「回來」。「師傅,我累了,我走了太多歪路,犯了太多的罪。而且在這二十年間我沒有辦過一次告解,沒有一點懺悔」。他看我,沉默了一會兒,又笑起來﹕「我們都在犯錯。我一直有留意你做的事,很好,很有意義。」

我做過的事﹖但那都不是真的。真正的我為誘惑所苦,貪情逐欲,一片荒蕪,寸草不生。我犯了驕傲的罪,我犯了貪婪的罪,我犯了迷色的罪,我犯了憤怒的罪,我犯了嫉妒的罪,我犯了貪饕的罪,我犯了懶惰的罪……。尤其「迷色」,因過分愛慕一個人乃至於侵犯貶低了更大的愛。

「師傅,我想和你讀書,請引導我。我想重讀聖奧古斯丁《懺悔錄》。」二十多年前我看的第一本哲學書。「好,我們就讀《懺悔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