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27日星期五

梁文道:精像

【都市日報-兵器譜】倫敦大學的伯金 (Victor Burgin) 教授除了是個知名學者外,還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影像藝術家之一,在實踐與理論雙重視點的觀照之下,對於電影往往有很多獨到的見解。

他在幾年前說過這番話:「遭遇一部『電影』可以是透過海報、燈箱和其他廣告,例如在電影開場之前和電視上播放的那些片段;也可以是透過報紙評論、一小張劇情簡介和理論分析;還可以透過劇照、明信片和紀念冊等物品。我們藉著這麼多完全不同材質的片段,有時會對一部其實根本還未看過的電影感到親近與熟悉。」(Victor Burgin:《The Remembered Film》)

這就是我們上次所說,放大了的「看電影」。在這種環境底下,電影不只是一卷又一卷的底片,它還是一連串的圖片甚至文字,充斥在我們生活四周,使得我們有了許多在戲院以外接觸與遭遇電影的方式。這些接觸電影的渠道有時會反過來制約了我們對一部電影的觀感,其中影響力最大的當屬「精像」(movie bite,電影片段)。

有些電影在我們看宣傳片的時候可能還覺得不錯,可是一旦真的把整部片子看完之後,又會感到不外如是。這就是「精像」在起作用了。那些被特別剪輯出來的片段總是被編排得非常緊湊,節奏快得不得了;再加上一把磁性嗓音在旁導說,很容易就會使我們約略掌握到一部電影的主題和特色,同時又不致於太過清楚這到底是部甚麼樣的片,因此發揮了廣告的眩目作用。

這些精華影像說不定有時還真比它所出自的完整作品吸引,尤其在我們這個時間感特別壓迫的年代。難怪在電影開場宣傳片播得特別多特別長的美國和加拿大,會有一些年輕人專門只看這些「精像」。

不管是片商刻意製作的一條宣傳片,還是我們自己對一部電影記憶最深刻的某個畫面,只要進入了我們的影像記憶儲存庫,它都可能在我們最意識不到的情況下被呼喚出來。就像某些音樂和歌曲,在我最失落難過的時候會從腦海深處突然浮起,陪伴我的情緒起落,甚至成為我情緒變化的推力。「精像」也有這種作用,會在你眼前出現,結構了你眼底所見的景象,為它們染上一層特殊的情感色彩。

例如我的一個朋友看了半輩子的小津安二郎,才第一次去日本旅遊,儘管今天的東京已和當年《東京物語》裏那個戰後重建中的都市大不相同;但是在他眼中,彷彿街角暗處仍有和笠智眾一樣的老人佇佇獨行,甚至連五光十色的鬧區偶而也呈現出黑白的樣貌。回來之後,他居然告訴我,他對小津安二郎鏡頭下壓抑而憂鬱的日本有了更深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