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15日星期五

梁文道:靜物

【成報-秘學筆記】美國作家厄普戴克(John Updike)除了是個了不起的小說家,還是個挺有水平的藝評人。他的新著《The Terrorist》據說不怎麼樣﹔但他去年出的藝評集《Still Looking》,我看過,寫得真好。

這本集子談的全是美國藝術,裡頭只有一位畫家得到兩篇文章的篇幅,那就是霍伯(Edward Hopper)了。這並不奇怪,因為霍伯一向被認為是美國繪畫的代表,他不只捕捉了美式生活的根本想像,還把這想像變成了啟發無數後來者的傳統。

厄普戴克的批評內行,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霍伯的人物畫得不夠好。但是霍伯的人物又何須畫得太好﹖就像厄普戴克所說,那些人物和霍伯所有畫裡出現的房子與路燈一樣,都像日晷,它們的主要作用就是彰顯光線的存在,讓自己投射出來的影子說明時間與氣氛。

而那說不出的空寂氣氛,正是霍伯迷倒許多人的力量來源。例如1929 年畫的《雜碎》(Chop Suey),已經算是他比較熱鬧的作品了,小小的中國餐館臨街一角,坐了兩桌客人,窗外有斜陽射入,主角是兩個戴著帽子的女人。畫裡的色彩難得豐富,東西也多,有小燈、茶壺和懸在衣架上的外套。奇怪的是一向空洞寂然的霍伯即使在這麼擁擠的畫面上還是營造出了靜得憂傷的氣氛。

為甚麼﹖仔細看那兩個對桌而坐的女人,厄普戴克敏感地發現她們似乎都在傾聽些甚麼。怎麼可能呢﹖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如何可以同時都在聽對方說話﹖起碼得有一個人說話吧﹖還是她們都在等待甚麼﹖

後人喜歡把「寂靜的詩」這個稱號冠在霍伯身上,因為他把人都畫成了靜物,似乎有所言語有所動作,卻甚麼都沒說甚麼都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