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24日星期日

梁文道:真空(6)

【成報-秘學筆記】連日行走於工作與醫院之間,在家的時候其實很少。一旦有了個較穩當的晚上,才發現自己竟又回復了獨處的生活。

獨居總是安靜的。四處都聞不到硝煙的味道與故人的氣息,因為他們把屬於他們的那一份空氣也帶走了。整間屋子的記憶,整個家的歷史,不管是常態的陣痛(卻一直生不出孩子。且想像一個永遠陣痛但無子可生的婦人),還是偶而的甜蜜,一切都被抽走了。房子處於一種接近真空的狀態。

獨居是安靜的,因為它接近真空。由於真空,聲音也就沒有中介可以穿透傳遞了。

我喜歡音樂的原始原因,是因為家裏的聲音太多太雜太吵。金屬摩擦得刺耳,指甲劃過膠片的時候又總是令人坐立不安,所以我放上唱片,讓唱機播出馬勒或者齊柏林飛船。音樂可以掩蓋一切,就算它治愈不了空氣中被切割出來的口子。

當其他音源漸漸靜了下來,當空氣日益稀薄,我還是習慣一進門就放音樂。只是現在我似乎可以看到音波擴散的波紋,緩慢如微浪,撞到牆壁再反彈回來,聲納般地顯像出我的形狀與位置。只有我,一個人。

他甚至連貓也帶走了。貓本是最安靜的動物,踏步無聲,就算坐在你的腳側良久,你也意識不到。可是現在我了解,即使貓也有自己的空氣,氣若遊絲﹔貓也有牠行動的聲音,大音希聲。

當然,這間房子只是接近真空,還算不上真正的真空,因為我還在。人是一間屋一座建築的傷口,只有去掉了最後一人,建築物才是完美的。就像建築畫冊上看到的那些偉大作品,總是沒有人住的時候才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