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19日星期二

梁文道:搬出去(2)

【成報-秘學筆記】原來搬家是這樣的一回事,因為書櫃和衣櫥的長久沉積,地面會印出一圈痕跡。只有在東西都挪開之後,它們才以約略的輪廓顯現出那已不在者的分量與時間。就像兇殺案的現場,死者的身體早已不在,但它的形狀卻被白色的粉筆勾勒在地上,清清楚楚。

看著一個和你同住多年的人離開,你的心情實在與謀殺犯無異。罪疚之前,先有解脫的嘆息。每一個殺人犯都以為自己別無選擇,這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一了百了。然後,或許(只是或許)會感到內疚與創痛,原來自己的路也走到盡頭了。「為甚麼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那些家具留下的印記能夠說明甚麼呢﹖正如描畫死者身體形狀的白圈,除了大小尺寸,它並不能告訴我們死者的姓名,他生前的喜好、他愛吃的食物、他害怕的動物、他值得自豪的成就與一生最卑怯的污點。這些曾經因為承載了過多的重量而積壓出來的印痕,也無法說明那些櫃子裏的收藏。

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的經典之作《空間詩學》(La Poetique de Ol'espace)有一章談到櫥櫃﹕「衣櫥與其隔板、文件格櫃與其抽屜、箱匣與其雙重底座,這些都是私密的心理活動的活器官。誠然,要是沒有了這些部件和它們收納的那惹人愛憐的小物件,我們的私密生活就將失去私密的狀態」。

並且,「櫥櫃存放著秩序,這個秩序中心守衛整座房子,以抵抗無限的混亂侵襲……這個秩序也記憶著家族的過往歷史」。

如今這些櫃子都搬走了,伴隨它曾收藏並分類的記憶一道消失。於是家裏的秩序不免缺了一角,並且由此開始崩塌的過程。兇案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