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5日星期二

梁文道:偷窺(4)

【成報-秘學筆記】關於暗戀,奇斯洛夫斯基的《情誡》有很獨特的詮釋。在這部傑作里(尤其是劇場加長版),暗戀的表現形式走到了極端,變成了偷窺。這算是一種愛嗎?偷窺者真能說是愛上了那個被偷窺的對象嗎?

電影中的十九歲男孩,每天用一副偷來的望遠鏡定時窺視對面大樓的女子,看她繪畫,看她獨舞,也看她和男子相擁親熱,直到他們開始做愛,才心痛地放下鏡筒別過頭去。為了接近這個被他看得透透徹徹的陌生人,他甚至不惜偷走她的信件,又胡亂寄些信給她,還每天起個大早當兼職小工好為她送牛奶。

奇斯洛夫斯基的老拍檔普列斯納為這個小男孩譜了一首只有幾個小節的主題曲,有種孤寂的純真,總是在他看她想她的時候靜靜地奏起。偷窺是不道德的,男孩也做了許多犯法的事;但是觀眾就是同情他,因為這麼極端的單思是何等的孤獨,沒有人發現,他也不指望什麼。或者我們應該說,由於是偷窺,他甚至是不能被發現的。

暗戀之純粹,在於不求結果,完全把自己鎖閉在一個單嚮的關系里面。這麼寂寞的感情,像是只有那首小曲懂得,每一次都適時出現陪男孩。當然,這是在觀眾的立場而言,那位戲里的少年甚至不知道有一首真誠的音樂可以撫慰他。

音樂最歡快的時候,是少年終於突破了禁閉,得到一次不能想像的機會。女人問他:「你到底想怎麼樣?吻我?和我做愛?還是跟我去旅行?」十九歲少男初戀的要求竟然只是「一起去吃雪糕」,女人居然答應,她一定覺得太好玩了。小曲變得飛揚,小男孩快樂地拖一車的牛奶瓶旋轉。這時他還不知道,暗戀一旦轉明,悲劇就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