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21日星期四

梁文道:身體裏的家(4)

【成報-秘學筆記】巴什拉說得真好﹕「但是在我們的記憶之外,我們誕生的家屋,銘刻進了我們身體,成為一組有機的習慣。即使過了二十年,雖然我們踏過無數不知名的階梯,我們仍然會重新想起『第一道階梯』所帶來的身體反射動作,我們不會被比較高的那個踏階絆倒。

家屋的整個存有,會忠實地向我們自己的存有開放。我們會推開門,用同樣的身體姿勢慢慢前進,我們能夠在黑暗中,走向遙遠的閣樓。即使是一道最微不足道的門栓的觸感,其實都還保留在我們的手掌上。」

故此,無論我們去到哪裏,我們住過的房子都跟著我們的身體走。我從一間屋搬到另一間屋,最早的那個家依然存在,輪迴再生,醒覺於我起床梳洗的流程之中,復活在我坐臥吃拉的動作裏面。

兩個人同居因此是兩組使用空間方法的交會,兩座記憶中家屋的拼組融合。在這個過程裏面,有些東西不見了,又有些東西留了下來。同居就其最物質的意義上說,不外乎迥異的家庭空間與器物之爭鬥與妥協,混雜與化合。每一場婚姻之前,有綿延了不知多少代的房子﹔每一場婚姻之後,又不知還有多少間房子在流徙、裂變和播散。

有些喜好賣弄小聰明的電視劇,裏頭會有一些喜好賣弄小聰明的角色,上了一個男人的家,就好像發現了甚麼驚天大陰謀似的﹕「喔,你這兒有女人住,要不就是她常來。因為你的馬桶坐板是放下來的」。

這有甚麼好奇怪的呢﹖很多獨居男子不只把馬桶的坐板放下來,還把這個習慣無意識地刻進了他的身體,即使她早已不在。直至他到了異地的酒店,他才如夢初醒地發現自己竟然坐在馬桶上發呆,但怎麼想都想不起這個姿態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