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26日星期四

梁文道:看到電影

【都市日報-兵器譜】雖然我們今天仍然會說「看電影」這三個字,但我們接觸電影的方式早就不局限於去電影院坐上兩小時,雙眼盯著銀幕這種傳統習慣了。因為如今電影無處不在。

不管你是在家裏看影碟,還是堅持只有戲院才是看電影的理想場所,你都會發現其實早在電影開頭的那一刻以前,你「已經」看過這部電影了。為甚麼?因為你一定在另一部電影開場之前見過眼前這一部片子的宣傳片段,又或者在電視廣告和越來越多的宣傳渠道上遇過它。

反過來講,你也極可能「看過」很多其實你沒看過的電影,理由同樣是你曾見過它們的片段。

這些擷取自某部完整電影的部分片段,可以與傳媒學上的「sound bite」相比。所謂 sound bite, 可以是指某位明星在一場記者招待會上最令人絕倒的一段答問,也可以是某位政客在一次重要會議上最讓人震驚意外的言論,甚至還可以是一個普通人無意中給人錄下的一句警句。總之,sound bite 就是媒體上一連串整體談話中最有趣或最重要的一小段,所以通常被中譯為「精句」,雖然它字面上的原意就只是一小段聲音罷了。

同樣地,電影也有類似的「movie bite」,那就是一部動輒兩小時長的電影裏令人留下最深印象的一兩分鐘,甚至一個場面。這種 movie bite 我們不妨把它譯作「精像」。由於它「精」,所以它能在極短時間內就讓人一見難忘,而且還代表和說明了整部片子的特質,所以通常被剪進宣傳片,好進一步引人消費全套作品。

我們常常在記憶中以一兩句精句概括和掩蓋了長篇的談話。例如馬丁路德金當年在華盛頓的著名演講,真正由頭到尾全部聽過的人並不多。但為甚麼有那麼多人都覺得自己「知道」那場演講,知道當天他說的是甚麼呢?那是因為我們都聽過來自那次演講的精句:「我有一個夢。」這句話如此有分量,流傳得如此之廣,乃至於大家都以為自己實際上聽過整篇講話。

我們記憶電影的方法也是這樣,用一兩個畫面代替一整部片子,以之為代表,以之為總結。這些精像是電影的精華與象徵。

在我們這個被多媒體環境包圍的時代裏,精像的存在早就不限於戲院裏那幾分鐘宣傳廣告了,它還出現在地鐵、商場和街道旁的店舖櫥窗等各式公眾場合之中,和精句一樣無處不在。再加上互聯網視頻媒體的發達,現在誰都可以把自己心目中的精像放在網上,任其流通。

所以我總覺得自己似乎看過很多電影,其實我看的只是很多的精像。它們四處流竄顯影,在我們最不在意最不自覺的情況下都能潛入我們的意識之中。「看電影」因此不再只是很有意識地在一個固定時空狀態之中看完一部電影這麼簡單了。我們無時無刻都看到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