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31日星期二

梁文道:演出(4)

【成報-秘學筆記】後來,我一邊翻閱拉丁文和英文對照的《懺悔錄》,一邊想起往昔種種,例如還在劇場的那段日子。

前兩天,老友來訪,說起他的新作,極有意思。原來上次和他合作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日子過得清閒,我可以在寫劇本的階段就開始與他推敲某句台詞的長短﹔直到演出結束,再和全體演員檢討大家學到了些甚麼。可是今天,我竟連走進劇場看一齣戲的時間都沒有了。

老友問我﹕「這回如何﹖一起來玩吧,如果有空,畢竟你很久沒創作了。」事實上,我有太多的東西要說了。一幕又一幕的表演在我的腦海裏反覆上演,我研究一段聲響出現的時機,一盞射燈的亮度是否合宜。我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要說,就以那條他送給我的手帕來講,我能夠為它排出一部五小時長的不分幕舞蹈劇場,能夠為它寫出一整部討論人與物件之私密回憶的論著,能夠為它譜一首短小但是低迴動人的曲子。我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整個人生可以是一齣無盡的表演,主題就是他的人生。我像一管萬華鏡,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他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細微的小動作,扭轉演繹成華麗奇幻的鏡像。我的創作就是我的全部,而我的創作就是為了記錄與詮釋另一個人的存活……

突然一陣浪頭,小艇劇烈抖動,我從幻想中驚醒,一身冷汗,乃抬頭看天。日正當空,天上大風,一幕奇詭且聖潔的景象出現了﹕那些雲正迅速奔走,但是不管它們經過哪裏,不知道為甚麼,每一朵雲就是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它們應該出現的地方,沒有一絲差錯。然後我發現原來自己坐的這艘小船也正好處在它最正確的位置,我方才所想也完全適宜它合該浮現的時機。

「萬事萬物無非一場演出,你們都是宇宙之弦的顫動,每一粒音符都是為了讚頌祂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