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8日星期三

梁文道:清洗(2)

【成報-秘學筆記】天上的主啊,如你存在,你一定知道我們人類用來掩飾自己罪行的種種伎倆。你看著這一切,會覺得我們如鴕鳥把頭埋在沙中般可笑?還是覺得我們像地上爬行的鼻涕蟲一樣卑賤呢?

殺人之後,權慾薰心的麥克白夫人奮力地抹除地板上的血迹。她不是在清洗自的罪惡(罪惡又怎能清洗?),她只想掩飾。可是即使在夢中,她還是念念不忘地要洗去地上的血污,那永遠洗不掉的烙印,且可笑地由此揭露了自己犯下的重罪。

你愈想掩藏,那掩藏的手段就愈是耀眼。最精湛的偽裝反而誇耀了偽裝的存在。

很多人都以為我擅於與兒童交往。和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從不刻意使用童語。我絶不濫用「車車」、「餅餅」一類的疊詞,也從未吊高聲綫誇張地以「係呀--?」一類的提問方式去響應他們最幼稚的宣稱。相反,我以一個平和與比較接近成人的態度應對;儘管說出來的話還是胡說,但是他們喜歡,他們樂於我的率直。所以朋友在旁觀察,都以為我對小孩有辦法。

我走在街上喜歡留意兒童,逗弄每一個我見到的嬰兒,至少在路過時對他們微笑,溫暖些。我家附近所有的孩子都認識我,叫我叔叔,趁我進門之前躲在一旁與我玩捉迷藏的遊戲。

可是我如何知道這一切不是偽裝?我如何判定自己對兒童的感情不是一種掩飾?我如何可能不認為這就像馬克白夫人洗地,誠懇用心地洗,到了一個就算做夢都還念念不忘的地步呢?

討好所有孩童,彷彿他們乃一總類,一個就是全體,全體就是一個。討好他們,我怕他們認出我的罪惡。討好他們,我害怕他們就是那個曾經存在過的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