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1月28日星期日

梁文道:學點中國詩

【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我曾經以為如今這世代,還會對詩詞有興趣的,就只剩下黑社會了。因為社團中人路上相見,不知彼此底細,就得吟句外人聽來莫名其妙,行內人一聽便曉的切口,比如說「天下桃花本一家」。若同為道上的兄弟,就曉得該怎樣接下去,回他一句。這種摸底亮身份的行動,叫做「拋詩」。你別管這些黑話的「詩意」有多少份量,它們到底是似模似樣的韻文。

你看,咱中國人真是愛詩的民族,就連當個黑社會小混混,都要背上幾首詩,才夠格出來行走江湖。其實這還是古風呢,孔子他老人家不就曾教訓弟子「不學詩,無以言」嗎。古人日常生活往往需要「拋詩」,所謂「言語」就是以詩句對答的一種文人基礎教育。二人談話,先說話的那人說的話叫做「言」,答話者的話就做「語」。朋友之間往來應酬固然常常以詩贈答,春秋時代諸國使節之間更是要引《詩經》言語一番,相當迂迴也相當有詩意。明明意思是「你不聽老子的,我就滅了你」,偏偏還要怕不好意思,誦詩傳情一番。

後來我才知道,現在原來連黑社會都不「拋詩」了。詩國傳人如今讀詩愛詩的,實在是鳳毛麟角,不只不欣賞現代詩,更不讀古典詩詞。數千年的詩詞傳統,現在只是學生背書考試的苦差。再過兩年大家都強調教育是學思考,詩詞恐怕更無必要,香港人很快就怕連一首李白都背不出來了。

要學中國古典詩詞,有一個好老師實在很重要,葉嘉瑩教授大概就是當今世上最好的詩詞老師了。研究詩詞要鑽得深,成為一門專學還不算難;能夠在深厚的學問根底上開出門徑,聲情並茂地接引學者同登詩境,那就厲害了。數十年來,葉教授在兩岸三地和歐洲北美四處講詩教詩,她的課已經成為傳說,講課的記錄結集成書如《唐宋詩十七講》更是部部暢銷。最近她在加拿大甚至講到幼稚園裏去了,深入淺出,就是這回事。

《風景舊曾諳》是葉嘉瑩去年在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講座的結集,很能見到她講課的特點,在一個題目之下往往隨興所至地講了開去,像散步般地穿進小巷岐路,卻是花蔭道上美不勝收。在她的講解下,很多現代人覺得困難的篇章都變得親近,一般人以為很無味的都顯得情深款款。想學中國古詩詞,這真是不錯的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