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12日星期二

梁文道:議員該有多少薪津?

【蘋果日報-蘋果論壇】本屆立法會議員位子都還沒坐暖,馬上就要面對減薪。因為要體現「與民共渡時艱」的精神,現時立法會議員的薪酬要跟上一年丙類消費物價指數掛,所以新一屆議員的薪酬及開支津貼要比去年減百分之一點九。說起來,這已是連續第六年減薪了。不過這算不上很嚴重的削減幅度,每月只是少了千多塊罷了。

關於立法會議員的薪酬問題,在今天的政治環境下實在是個小禁區。政府自然不能說三道四,議員也絕對不敢貿然提出檢討,說要加怕民意群情洶湧,很容易就從代表人民變成了民粹主義的死對頭;說要減是拿同僚的飯碗開玩笑,以後會內友少敵多不在話下。至於一般人,我想聽到議員有五萬四千一百七十元月薪加上全年一百四十八萬津貼後,肯定大呼「有冇搞錯」。事實上,在立法會競選期間,我親耳聽過有人說議員每月頂多拿六千塊就夠了,平日出入應該坐巴士地鐵,以體察民情云云。

要談議員薪酬,我們得先看看議員這種職業的工作內容。在民主發展史上,議員的薪水問題並不簡單,它不只是技術性的多寡問題,還涉及根本政治理念爭論。現代民主政制的發展早期,很多議員(尤其是歐洲國家的議員)要不是家有恒產的貴族地主,就是不憂吃穿的資本家,根本不用計較當議員有沒有收入。而且自古雅典這民主政制的理型開始,民主參政就被認為是一種義務多於職業,既然是人人該盡的義務,當議員又怎能像一般工作那樣領薪金呢?

將從政視為無酬公民義務的看法,乃建基於一種把政治活動跟謀生徹底分開,鼓勵所有公民平等公開地參與政治的平等理念。相信這種理念的人最討厭把政治當做職業的傢伙,認為他們會壟斷參政途徑,使其他公民沒有輪流登上政途的機會。但弔詭的是,這種貌似貼近平民的想法其實最容易歧視平民。

首先,雅典的民主之所以容許公民輪流參政,而又不須太多額外的財政負擔,是因為它是個依賴奴隸的殖民經濟體,公民都是不須勞動的地主。到了十九世紀的英國,便曾有地方上的平民議員因為付不起車費,而去不了倫敦開國會的經典例子。

華盛頓將軍在美國成功獨立之後,曾多次拒絕出任總統,直到他聽說原來做總統會有一筆還過得去的收入之後,才願就職第一任美國總統。隨愈來愈多的平民進入政壇,搞政治開始變成一種有收入的工作。再加上現代政治益發複雜,政治的專職化也就成為必然趨勢。時至今日,雖然每個民主政體都把從政當成一門專業,但「職業政客」還是一個不時出現的負面名詞,一般人偶而還會有不靠政治謀生的政治人物比較清高的感覺。

回看香港的議會發展史,也走過同樣的歷程。一開始的時候被委任為議員不只是義務,而且是榮譽,薪酬津貼的標準該怎麼訂自然不好計較太多。如今眾多諮詢架構也有同樣的情況,某些機構要是認真幹起來,完完全全是份正職工作的份量,但依然沒有津貼,因為被委任已是莫大榮耀。

不過香港的民主化如果持續下去,肯定會有愈來愈多身家不那麼豐厚的人投入政壇。不只有長毛這類公屋議員,自由黨也不能永遠搞商人參政,而不找代理人入局吧。那麼我們就要好好檢討議員的收入了。

理論上,一個立法會議員應該要隨時審視政府的政策及施政,要接見民眾以收集民情,要閱讀政府呈遞的大量文件,更要做大量的研究來完善議政質素。如果一個政策局局長要看的文件和要做的工作,已經多到看不光做不完的地步,一個稱職的議員即使工作量不比局長多,也絕不會比他少。所以美國的國會議員動輒有數十個助理,就是為了大量的政策研究分析。這麼算下來,就知道以香港的平均收入水平和物價標準來看,議員的收入絕不算多。梁國雄那「萬幾蚊就夠使」的論調只是不知就裏的混話。

所以我主張立法會議員的薪酬及津貼該比現有的水平更高,好讓他們能夠聘請更多有經驗有能力的助理,幫助他們做好政策研究,為將來政黨執政做準備。但話說回頭,加薪加津貼也不是全體適用的。我們應該仿效加拿大等部份西方國家,鼓勵議員專職化(我始終搞不懂,一個別有本業的議員怎可能做好那麼多議員該做的事),扣減非專職議員的薪資,再補給全職議員。分開兩種薪津標準,對應兩類議員,合理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