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24日星期四

梁文道:可怖之美

【成報-秘學筆記】我想說一點關於"美"的事情。

那天在北京,一場令人疲憊的選美比賽之後,仍有記者不捨地追問"美女"的定義。因為我在一家以盛產美女主持人和美女主播聞名的電視台工作,難免就令人羨慕,或者同情("你對美女很麻木了")。這個記者,果然,也不例外,他說:"你一定覺得那些參加選美的女孩不如自己的同事吧?"他還追問:"你心目中美麗的定義是什麼?"

我已不記得自己怎樣胡編了一些答案敷衍他,但是回到酒店以後,我忽然想起里爾克《杜伊諾哀歌》的第一小段:"有誰,若是我呼喚,會從天使的班列中/聽到我?而且即便是,有一位/突然把我抓到胸口;我也會自他更強大的存在中/消逝。因為美無非是/那可怖者的初始,那個我們依然剛能承受的/而我們如此驚羨它,因為它不動聲色地不屑於/毀滅我們。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怖的。"

可怖的美,可能就像康德所說的"崇高"("壯美"),人創造不來,也難以承受。因為它發生在人的感知能力的極限,差一點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也差一點就要進入這個世界。

可曾見過冰川入海?那些以萬噸計的冰牆即將崩裂之前會發出不安的嘶叫,冰塊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又或者沙漠和荒原裡的暴風,不只會使一種繞成球狀的蔓藤植物滾動不停,還將改變起伏的地形,令商旅在迷目的飛沙落地之後徹底絕望。

如果有機會再去回答那位記者的相同問題,我將告訴他:"極端的美是摧毀性的,人工不可製作,也不能負擔。萬一它偶爾在某一刻出現在人的身上,那是不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