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3日星期日

梁文道:舊書哪裏去了?

【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早前赴深圳演講,有聽眾起立建議在座的政府官員出手,幫忙弄個舊書市場,好激活這個新城市的文化靈魂。身為外人,當時我很不客氣地指出其中難度:「舊書市不是說有就有的,非有兩代以上的積累不為功。深圳是個很年輕的移民城市,平均人口年齡低,在此出生的還都在二十以下。老者不多,散書的人自然就少。即便勉強生造一個舊書市場,賣的恐怕也都是月前上市的新書,珍品恐怕不多。

可是深圳偏偏就有一家挺雅致的舊書店,就在丹下健三設計的那個新書城一角。書城大抵都是一副模樣,闊大得叫人迷失,不宜久留。但開在這間全球最大的書城裏的二十四小時書店卻令人意外,賣的不全是暢銷新書,反而有不少坊間少見的人文社科精品,尤其好的是滿滿兩櫃書話書史和書目。我知道店主必是同好。果然,主管孫經理出來相認,身上素樸的直條襯衫一股書蟲味十米外都嗅得到。

談得高興,孫經理引我去隔壁一家酷似中式家具店的酒吧,居然兼營舊書買賣。書量不大,但也有許多好東西,例如一匣精美的一九四○年代德國印中國畫論線裝書;更有「中國營造學社」三十年代有關五台山佛光寺調查報告的初版,可惜這是非賣品。孫經理原意是伴我過來淘書,沒想到竟自己一頭栽了進去不理我,才不多時他手上已抱住幾冊。他在隔壁打工賣書,掙的薪水大概都花到這裏來了;我想這裏的買賣倒好做,自己成了一套循環不已不假外求的生態系。

舊書買賣,確實是個生態系統,要有進有出。沒了源頭活水,再清澈的池子很快也就成了霉臭的枯井。香港舊書業,曾經興旺過一段日子;但等到南來的老人走得差不多,地價舖租又隨大樓不斷高升,現在只能剩下一片頹垣敗象了。所以我現在不大逛香港那僅餘幾家的舊書店,怕見了難過。可是老友陳智德有不同的意見,他今年主持的「牛棚書展」還特地開了一團「香港舊書店之旅」,團友之中有專程來書展演講的台北傅月庵與北京謝其章,兩位著名的書癡。

傅月庵著有一冊《蠹魚頭的舊書店地圖》,我以為是愛舊書者不可不看的好書。這本書不只附上了感覺很妹尾河童的插畫,逐一分解台北的舊書店;居然還有淘書的「攻略」。這「攻略」包括了逛書店的裝備圖解,比方夏天的雨傘,冬天的保暖帽,還有四時皆備的大書包和水壺!其癡狂可愛,我輩書迷看了一定會打從心裏笑出來。

可惜台北的舊書業也和香港一樣,自從牯嶺街的老店給遷去光華商場之後,就盛況不再,甚至一蹶不振。照傅月庵的說法,這似乎也是大陸遷台那一代人之後,源頭乾枯的結果。今天年輕一代的文藝青年,你要是跟他說起牯嶺街,他頂多只能聯想到少年殺人事件吧。真是奇怪,香港讀書風氣再弱,也總有人買書呀,台灣的情況應該更好才是,舊書都哪裏去了呢?莫非我們都要學謝其章,住到北京,才能在潘家園和琉璃廠找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