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12日星期日

梁文道:耶穌會的跨國企業

【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在下令時要考慮到至少要隔三年又九個月之後,你們才可能接到我們對這個命令的答覆」。請注意這是四百多年前一個跨國機構駐東南亞分部的負責人給羅馬總部焦躁不安的上司的回信。那個年頭由羅馬派信差到太平洋西岸,要途經海上不測的風雲,要捱過各種未知的疫症,得躲過出沒無常的盜匪,平均一百人只有三十個可以順利活到達目的地。所以那個寫信的人不是說「閣下的命令要三年九個月之後才能收到回覆」,而是「『至少』要隔三年又九個月」,如果幸運的話。

在我們今天這個由珠海報價到倫敦用不一秒的時代裏,實在很難想像有哪一個跨國企業可以耗費那麼大的人力物力在通訊裏,而不潰散崩解。那個東南亞負責人憑甚麼相信羅馬總公司依然存在?羅馬的上司又憑甚麼認為千里之外不知生死的下屬還會服從公司的指揮?那個機構應該早就不存在了吧。畢竟一九○○年時世界上最大的一百家公司,今天仍然健在的只有十分之一。

錯了,這家機構至今活了將近五百年,而且活得很好。它就是目前世界上最龐大的天主教修會耶穌會。說起耶穌會,香港人立刻會想起「華仁書院」這等頂尖的耶穌會學校,想到他們培養出來的無數精英。精英,他們是的,但耶穌會又何止訓練過像李柱銘和李克勤這樣的人物。越南西貢至今還有一座雕像,紀念數百年前為他們發明越南拼音字母的外國人,他是個耶穌會士。伽利略當年出版《星際使者》動搖地心說,但他的老師一生捍衛地心說,卻能以七十高齡為伽利略背書辯護,不顧自己歐洲頂尖天文學家的成就,他是一位耶穌會士。西方人殖民南美,處處燒殺擄掠,只有一批歐洲人組織當地土著建村反抗,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他們也是耶穌會士。更不用說我們熟識的利瑪竇、湯若望和南懷仁了。

《栽培領袖》的作者克里斯.勞尼曾經也是耶穌會士,後來卻當了摩根史丹利的高層,服務金融界十七年後他寫了這本書,分析耶穌會(而非摩根史丹利)這家改變世界的跨國機構的成功秘訣。正如所有出色的企管書籍,這是一本了不起的故事書,美麗動人,有眾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但也正如絕大部份的企管書,它沒有甚麼實用價值。因為耶穌會雖自稱Company of Jesus,但它不是一家普通的Company,它是一家命令往來要三年九個月仍不會崩解的Company。這些人彼此是Companion,又同是耶穌的Companion。要今天的公司講夥伴愛和終極信仰,是否太過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