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13日星期三

梁文道:國際視野

【都市日報-兵器譜】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辭世,是過去一周的頭號國際大事,不只把英國皇儲查理斯王子的婚訊擠到一邊,甚至連伊斯蘭世界中的伊拉克也以全程直播的方式報道了教宗的喪禮。我們可以說天主教之首的逝世與新任人選的誕生,是一樁國際性的「傳媒事件」,各國的傳媒機構與工作人員都以自己的方式和傾向介入、處理。

比如伊拉克傳媒和橫掃阿拉伯世界的「半島電視台」,比起美國傳媒喜歡談教宗推倒了共產主義的功績,就特別強調教宗反對美國入侵伊拉克的反戰立場。正是同一事件,各有表述。

唯獨中國,擁有全球六分之一的人口,卻在這件牽動全球另外六分之一人口的事件上(全球天主教徒據估計有十一億人),幾近缺席。除了香港,全國主要傳媒都用十分低調十分簡略的手法報道若望保祿二世的死訊。

教宗的世紀葬禮,在全世界二十多億人的注視下盛大地舉行,只有中國中央電視台完全沒有播出一格畫面。甚至連最自由最開放的互聯網上,各主要入門網站也沒有貼出任何評論,網民們自己寫的文章,也好像被迅速刪除了。

自六十年代開始,就有許多進步的傳播學者批判傳媒的帝國主義,認為許多跨國傳媒機構(例如美聯社等國際通訊社)報道的新聞不一定是最重要最有價值的資訊,它們表面客觀,實際上卻反映了西方大國的興趣和取向。舉個例子,近日香港電視新聞上的一條國際消息,就是美國白宮和財政部旁有隻鴨子正在孵蛋。

這條新聞有甚麼重要性﹖儘管充滿趣味,但它真的值得電視花去那一分鐘寶貴的廣播時間嗎﹖

反過來,當年受害死者超過一百萬人的盧旺達大屠殺,為甚麼西方傳媒卻報道得如此低調,彷彿那一百萬人的生命比起小動物還不重要﹖而且這些西方傳媒(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美國傳媒),不只決定了西方人能看到甚麼聽到甚麼,還主導了世界各地其他傳媒的眼界。

因此有些華人傳媒就反其道而行,強調華人視野。也有認為中國人該有屬於自己的新聞網絡,報道反映了中國人趣向的國際新聞。

比如中國官方的新華社,就被認為是可與「德通社」、「法新社」相比的中國新聞通訊社。



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就掀起了一股與國際接軌的熱潮。消費品的廣告喜歡吹噓自己在國際上如何受歡迎;再小的地方城鎮也愛在火車站等當眼位置貼上「讓世界認識XX,讓XX走向世界」的口號(XX就是該等城鎮的名字);近日的偽書熱潮也是一例,明明是國人自己寫的書,偏偏說是翻譯自大師手筆,曾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連冠十周云云。

放開這些可笑現像,嚴肅點看,你還會發現許多大報的國際版都比香港報章辦得詳實深入;連足球雜誌也有來自西班牙與阿根廷的球星訪問翻譯,這都是香港傳媒應該汗顏的。

因此,我曾經以為論起「國際視野」,香港已經比不上內地。在這個自誇為「亞洲國際都會」的城市裡,我最近見過有雜誌介紹一家來自黎巴嫩的朱古力專門店,作者自言「說不清黎巴嫩的地理位置」,但列出了一串曾經幫襯這家店的國際名流名單。

令人吃驚的不是該位作者不知黎巴嫩在哪裡卻不引以為恥的態度,而是他根本沒打算要在寫這篇文章前先去做一丁點資料調查(比如說翻翻地圖),好向讀者交代黎巴嫩是個甚麼地方。

直到最近,我目睹內地傳媒在教宗逝世一事上的徹底忽略,才為身在香港感到慶幸,也為中國傳媒的國際視野感到悲哀。

在國際事件上要擺脫霸權的擺布是一回事,以「獨特的國人視野」為名義而實踐另一種權力的操控,卻是另一回事。所謂「國際視野」的「國際」到底是誰來界定,當然值得疑問;但「中國人的角度」又是由誰設計,同樣值得懷疑。

中國人近年大談特談要加入國際社會,但百姓卻因為獨特的「中國角度」而缺乏了必要的資訊,又如何與國際社會分享共通的參考材料﹖又如何建構自己的「國際視野」呢﹖

同樣是教宗的死訊,美國傳媒有美國傳媒的報道手法,伊拉克傳媒也體現了伊拉克人的關懷,而中國人的獨特角度居然是甚麼都不報,只有完全的死角。

香港人認識到這點,實在要珍惜自己的特殊位置,也要瞭解自己對全國國民需要付出甚麼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