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8日星期日

陸離:提問?答問?疑問?──淺談梁文道

韓寒在「香港書展」說:我最想見張栢芝。

稍後韓寒又說:梁文道的文章寫得很好。(然後「梁文道的文章寫得很好」即刻變成「有線電視」中文字幕,一個鐘頭之內在螢幕底部不停滾動,差不多每分鐘出現一次。)

實情「都」不是這樣的。

張栢芝事件,起因是,在坐滿二千人的「讀者交流會」,有人問,「香港明星之中,你最想見哪一位?」

問題前半截,韓寒無法逃脫「香港明星」這個範圍。他只有「自由」去在問題後半截選擇一位香港明星,除非他拒絕回答。(結果他遲疑了一會,笑着選擇了張栢芝。)

梁文道事件,又複雜了些。提問紙大意是:你有看這些新作家嗎?你有受他們的影響嗎?譬如某某某和梁文道?

面對這張紙,很明顯,韓寒的「自由」,比剛才被迫回答「香港明星你最想見誰」還要少。眼前現成已有梁文道和某某某,他可以怎樣回答?

「有線電視」習慣多次重播。但我實在懊惱「梁文道的文章寫得很好」平均每分鐘就出現一次,只好清心寡慾,不再重看韓寒。

其實我「正式閱讀」梁文道,僅始於大約半年前。

緣起二○○九年十二月,梁文道在《讀書好》訪問陳冠中,四次將《中國學生周報》誤作《中學生周報》。當時我懊惱想,一次錯,可以是校對或筆誤的問題,錯四次,應該是作者「烏龍」了?


於是我開始定時看《讀書好》梁訪問,看《蘋果日報》梁專欄,隨緣看「鳳凰衛視」梁書介,又買了今年一月台灣版《我執》。(限於精力,也只能暫時大致如此了。)結果「遺憾懊惱」,又有下面這些——

一、《我執》頁 312,梁文道寫「香港一代才子」陳輝揚出家,有疑問八:( 1)事實是陳輝揚至今根本沒有出家。( 2)陳輝「陽」是香港作曲家,「陽」應為「揚」。( 3)古蒼梧「沒有寫過」陳輝揚在「五台山上剃度」。( 4)陳輝揚尤其沒有「在五台山」剃度。( 5)那次跟陳輝揚去五台山旅行的,是小思(盧瑋鑾)和張敏慧,不是古蒼梧(古兆申)。( 6)因此根本無所謂剃度的「經過」。( 7)更無所謂「其中的悲欣交集」。( 8)亦無所謂「朋友終了大願是欣,吾等凡夫再也……」,特別對古陳兩位來說。

二、今年一月,梁文道在《蘋果》專欄「牛棚讀書記」寫「失落的慢讀」,題旨好,文字特別巧,中段寫古修士慢讀,尤有興味。可惜亦有疑問起碼十一:( 1)全文建基於一個錯誤記憶:梁說(花生漫畫 PEANUTS)小狗史諾比「每天打一個字,遲早能把整部《戰爭與和平》打出來。」——漫畫原文其實是每天「讀」一個字。( 2)梁說「史諾比迷一定還記得那則著名的漫畫」——既云著名,更不應錯。( 3)原來漫畫故事是頗長的連載,不應說「那則」。( 4)史諾比「對著一部打字機專心寫作」——不,「史諾比寫作」那是另外很多個不同的故事,不是這個故事。( 5)「有朋友問他:史諾比,你在寫什麼呀?」——不,這裡沒有朋友這樣問。( 6)「他誠懇地回答:我每天打一個字,遲早能把整部《戰爭與和平》打出來。」——不,他從未如此回答,更何來「誠懇地」?( 7)「如此簡單的情節,卻包含了豐富的意蘊。」——這裡梁似乎過份鑲嵌花巧的文字,去包裝記錯又信口誇張的內容了。( 8)「譬如說我們可以懷疑重寫一部著作的意義,那是抄襲,還是巧合?有沒有可能在沒看過《戰爭與和平》的情況下把它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重新寫出來呢?如果有,這算是什麼創作?它是一齣歷史的喜劇嗎?」——這裡梁顯然繼續文字花巧,卻變本加厲生安白造,信口開河!( 9)「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讀這則故事,比如說寫作與閱讀的秘密機制。」——秘密機制,很嚇人。( 10)「感謝史諾比,是他讓我第一次認識到「詮釋學循環」的奧妙……這套理論已經不算什麼新潮學說了,任何受過一點文學研究訓練的人應該都很熟悉它的原理。但是這種熟悉,這種把它看成只不過是另一種閱讀理論的想法,卻很容易就使我們忘記了它的根源,以及在那根源處流淌的一套隱密傳統。」——梁繼續流暢地「巧言」,繼續流暢地「高深」!但「感謝史諾比」什麼呢?根本記都記錯。( 11)「失落的慢讀」結尾一段,大概應該是「梁文道最優美文字」之一,可惜最後他仍然要重複錯誤:「……每當我迅速瀏覽網頁,無目的地翻閱桌上堆積如小山的書籍,被那不自覺的速度驅動,終於疲憊地摘下眼鏡閉目休養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史諾比。他坐在他的房頂上,不知時間為何物,小心翼翼地敲動鍵盤,只寫一字,然後住手,讓一切停在那一格。」——這裡梁文題目本來就是要講「慢讀」,史諾比原文講的也正好是「慢讀」,為何梁會無端通篇錯記成「慢打」呢?完全不合情理,真是詭異。

三、今年三月,《讀書好》頁 18,梁文道說,「香港有些作家,他們的作品能夠在台灣出版,然後從台灣回流到香港,像西西。」——我看了也很懊惱,致電西西,她當然自己都不能同意「台灣回流香港」說。事實是西西的書首先由香港劉以鬯先生出版,然後「素葉」再出版一批。西西獲頒第一個徵文首獎是在香港《學友》雜誌,跟着是《中國學生周報》徵文比賽第一名。多年後西西將版權賣給台灣「洪範」,方才先後獲頒台灣《聯合報》、《中國時報》年度推薦獎。香港政府倒是比較後知後覺,所以西西稍後再獲官方「文學雙年獎」,前年再獲馬來亞「花踪」獎。(參看「素葉」網站,及葉輝《書寫浮城》頁 109:「大約是 1974年,《中國學生周報》辦了一個西西作品討論的小輯……在台灣以至大陸讀者還沒有廣泛地認識西西之前,此間的寫作人已經陸陸續續討論西西的作品,並不如一些不知就裡的人所言——西西在台灣受到重視,此間才開始對她注意。」)

四、今年四月,《讀書好》頁 29,梁文道訪問小思(盧瑋鑾)談小思創立的「香港文學研究中心——香港文學特藏」(兩者之間微妙分別,於此略去不贅),文中提到天星碼頭,很懊惱梁文道明顯將小思小時候很有感情的「已知第二代」天星碼頭,跟年前香港一群年輕人留守保衛的「已知第三代」天星碼頭,矇矓混為一談了。(限於篇幅,略為詳細的解釋請參看「香港雜評」網站,「梁文道訪問盧瑋鑾:關於香港,我知道得愈多,就愈有感情」文末「香港陸離張貼意見」。)

五、另外一些瑣碎的小疑問,前前後後加起來,都有十個八個。有些可能只是校對問題,有些可能是我聽得不清楚,僅略舉一二如下:( 1)譬如梁文道寫泰王,一時蒲密蓬,一時蒲美蓬。介紹韓德利新書《國王從不微笑》( The King Never Smiles),連載三篇「三之一」「三之二」 Smiles的結尾 s都失踪。但是這種情況 Smile的結尾只能是 s或 d,絕對不可能空空如也!兩篇文字先後都只得「沒有 s的 Smile」,那是令人不安的。後來聽梁在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介紹同一本書,他的 s也似乎沒有讀出來。( 2)梁對一個英文字的結尾 s似乎略有麻煩。有一次他將要讀出 lists這個字,我頓時心驚。果然他只是讀了 list,聽不見結尾 s……當然我必須保留我聽錯的可能性。但是很抱歉我無力重聽深究了。( 3)然而何解他又會將「時代周刊」寫成 Times?卻又替 education加個 s呢?

於是我只好避看「開卷八分鐘」。更害怕他談完古琴,忽然又談莫札特。尤其擔心 2012年是「圖靈年」, Alan Turing Year!(莫札特是我的「至愛」,圖靈是我的「至至愛」!)

平心而論,梁文道近作談標題黨,不久之前談推特,都流暢可讀,又有娛樂性。問題是,梁文道寫文章,做主持,談到我們「略懂」的東西,必要時我們可以提出疑問,一旦涉及我們「完全不懂」的東西,則究竟他有錯沒有錯?何時錯?何處錯?我們豈非無從得知?

印象中,早期梁文道應該不是這樣的。他越漸粗疏,似乎是「紅」遍中港台之後的事。提出疑問,我知道我絕對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的一個。但我當然不敢肯定我自己必定正確。有一個古老的說法,可以在此借用,就是「有待就教於高明」。

高明教我之前,我忍不住重讀「失落的慢讀」結尾一段,和上週「我們的香港書展」結尾一大段,由「且想像那是何等光景」讀起,開始彷彿聽到有人在唱歌,沒有實質,但又不全然空洞……我終於忽然醒覺,梁文道原來是一位散文家!可能不是我的一杯茶,但他肯定已經掌握了某種音樂性,某種節奏感,自成一家,所以他有很多「歌迷」……但是在「或許約翰史特勞斯式」的悅耳旋律背後,他的「詞」的內容不單止會不時「擺烏龍」,信口開河,倘若他「彩唱」披上「評論」的戲服,他更會「有時」有道理,「有時」沒道理。至於他的「評論」如何頗為經常地似是而非,或者說一漏二,很遺憾(很懊惱),不在本文討論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