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26日星期五

梁文道:iPod怎樣分割了世界

【都市日報-兵器譜】當你把一副耳筒塞進耳朵,你和世界的關係就開始變了,不只是把你自己從周遭的環境?音樂抽身而出,同時你還為這個世界注入了另一層不同的意義,使眼前一切呈現出前所未見的色彩。

因為聲響本是世界的一部分,我們不只用眼睛去感知環境,更加要用耳朵去接收環境給予的刺激。經過建築地盤,我們不可避免地盈耳都是巨大撼人的打樁聲;在商店?,我們就要暴露於流行的節奏之中;坐地鐵,鄰座手機?的喁喁細語我們想躲也躲不開。這些聲音全是這些環境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產生,是我們對這些環境的印象的重要來源。正如你一想起飛機機艙,腦海就會湧出引擎啟動的噪音般正常。

可是只要用上了隨身音樂裝置,這些環境的性質就會發生急劇的轉變。因為屬於它們整體之一的那部分聲音被屏蔽了,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你自己選取的音樂。且想像一下蒙住眼睛走在路上,甚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聲音,是甚麼感覺?更準確地說,使用隨身聽或者iPod還不太像蒙眼,反而跟你戴上一副可以播放影像的眼鏡差不多。因為它把環境感知的視覺與聽覺分割了,一半還是被動地接受外在世界給予的信號與刺激,另一半卻是自己主動外加上去的。

所以耳機傳來的音樂就像一個搶眼的畫框,把世界放進了一個框子?,轉化了它的性質,為之賦予一層全新的意義。聽一首工業噪音樂曲,你會發現地盤機器就像樂器一樣擊打出有節奏的旋律;如果是首甜美的圓舞曲,商場的陳設會顯得格外華麗,顧客的走動就像跳舞;假如是支孤獨的小號獨奏,深夜?的地鐵車廂則呈現出一種清冷的寂寞。戴耳機的人都在改變世界,把它變成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影像。

音樂的情緒感染力是驚人的,很多人都會隨心情選擇音樂。比如說失戀,你或許會連續播放一組傷感的情歌,這時無論你走到哪?,眼中所見盡是一片失落:無人的街角固然令人難過,滿是節日燈飾與紅男綠女的大道又何嘗不叫人自憐自惜呢?我們透過音樂把自己的情緒粗暴地加在這個世界之上,演繹出自己的一齣戲。

難怪曾經有評論家反對隨身聽,因為它真是把一個眾人共享的領域切割成原子式的私人空間。有多少人用隨身聽,就有多少種世界。這真是最徹底的個人主義,不只拒絕溝通,還要吞沒外在為己所用。但這還不是我不喜歡隨身音樂裝置的理由。我只是覺得,我們既然活在此世,就該完整接受它。尤其旅次之中,更要完全感受異地的一切,在蒙古草原上能不聽風吹草動?在紐約的時代廣場能不聽吵雜的人車噪音?你就剝除了它們的聲音,你就等於閹割了它們的一半意義。

然而大勢不可擋,音樂與環境的關係一直往個人化的方向走。今天iPod一類的MP3比起幾年前的MD或者卡式錄音帶,更加強調個體的自主選擇,不需太多複雜的翻錄過程,大可一首歌一首歌地直接下載。看看今天種種接駁iPod的室內揚聲系統就知道,過去我們得先有一音響才有隨身聽可以翻錄歌曲,現在我們則是先有最個人的iPod才再考慮怎樣能夠透過喇叭讓其他人分享自己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