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報-秘學筆記】我曾經想像自己要是真有一個孩子,在我死後,他將如何記憶這樣一個人生陷落的父親。
他會記得自己在冷漠的氛圍中,爬行、直立、走路,說第一句話。他甚至會記得在他掙扎地做 這一切艱難的動作時(這一小段時間預演了他終其一生的折磨和無助,只是當時他還不知道),父親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沉默,眼神透出的距離感就和他與父親那張椅子間的距離一樣長,怎麼爬都過不去。
他會記得自己到了一個振翅欲飛卻仍離不了家的年紀,開始結識情人,開始裝扮自己,想去一家廉宜但到底叫做餐館的地方吃飯;他向父親要錢,一臉不忿。而父親正從他的高峰滑落,因為長期曝光遭到觀眾厭倦,所以被電視台解約。他不再忙於寫作,只有一份銷量不佳的刊物讓他保持一個專欄,因為老闆還算照顧老相識。他很久沒有教書或者演講了,不只是反應遲緩,大家更怕他叼絮昔年發生的舊事,一些他重複了幾十年的笑話。至於那本他承諾要寫的巨著,儘管他每天關在房裡幾小時,依然停在大綱的階段。
孩子走進父親的房間,他哪裡是在工作?他只是發呆。然後孩子說:「爸,再給我一點錢好嗎」?
他記得,雖然父親從未當面直說,但父親一直懷疑這是場誤會,他根本不是父親的孩子。這個最初的錯誤導致了後來一連串更大的錯誤。就算說不上恨,但父親永遠擺脫不了對母親和自己的厭惡。這個父親自私、陰冷,充滿悔意,直到最後。
如果我把這個想像寫成小說,題目至少得有駱以軍的《我未來次子對我的回憶》那麼巧妙。但我不是小說家,正如我終於沒有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