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7日星期二

梁文道:造孽(1)

【成報-秘學筆記】在剛念大學的那一年,我們幾個同學窮極無聊,於是跑去捐精。那時以為這真是世間其中一樣頂划算的事,居然有人付費給你自慰,光是想都覺得好笑。就算錢少也無所謂啦,反正平日沒錢我們也是這麼幹。

和同學敍舊談起這事,還能感到當年那股惡作劇的下流快感。其中一人特別興奮,「我記得搞掂之後,拿小瓶子出來,還對著一個小護士一邊搖一邊叫:『哇!姑娘,多到快瀉出來了!』」大家拍桌大笑,一陣喧鬧。

突然有人冒出一句:「如果當年捐的精子很快給人拿去用,那孩子今天大概也有十六七歲了。萬一是個女的,你們說會不會糊裏糊塗碰上,不小心變成了亂倫?」

一點也不好笑。大家靜了下來,毛骨悚然。

散去以後,我走在街上想起當年懷過我的孩子的那個女孩,「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後悔,但更可怕更令我難受的,是我不能後悔。

荷索《天譴》裏的瘋狂探險家要讓自己的女兒懷孕,給自己生一個王子,好建立世間血統最純正的王朝。這個王朝,流的當然是瘋狂的血脈。假如當年我的孩子也生了下來,就算從未見過面,我想我也能一眼把他認出來。因為那是瘋狂的仇恨血脈。

我有一個朋友,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裏。所以他自幼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有孩子,一定要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庭。我批評過他,說他的想法太自私,結婚生子只是為了彌補自己的缺憾。「難道你就不自私嗎」?

我無話可說,因為我確實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孩子也會經歷我所經歷的扭曲,我也不能肯定我的家庭必然是過往三代的延伸與複製。但是我只做我能做的事,就是中止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