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31日星期五

梁文道:吃飯時吃飯屙屎時屙屎

【飲食男女-味覺現象】在黃永玉為林行止《說來話兒長》一書所寫的序裏,有這麼一段發生在過去北京街頭公廁的對話:

「啊!二嬸呀!今午吃甚麼呀?」

「吃餃子!」

「甚麼餡呀?」

「茴香肉末!那您啦?」

「二狗子他爹今早上昌平拉貨,一半時回不來,我們就喝稀的,小米粥加貼餅子,湊合鬧!」

永玉接下按語:「這邊的我們正蹲『柱』,『牆有耳,伏寇在側』,嘿——一聲不敢出地進行飲食文化竊聽」。

照今天香港人的標準看來,這段對話真是不可思議。首先,上廁所應該是件很私人的事情,怎可能讓兩個恰巧同時在茅房裏大便的鄰居閒話家常呢?更何況他們的話題竟然還是吃。一邊拉屎一邊談上午剛剛吃過的東西,這真是太噁心了。可是,這段對話又的確點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曾幾何時,人類軀體這自然而必要的一進一出並不算隔得太遠。只不過到了現在,我們才把它們徹底分離,甚至到了一個吃飯時絕不談排洩,排洩時絕不想食物的地步。例如我自己,雖然總是習慣在如廁時看雜誌,但我從來不會把《飲食男女》帶進廁所。我很勉強地試過,可是我發現它絕對會造成不暢不通的問題,久而久之說不定還有便秘的危險。你呢?也許你連在這麼一本飲食雜誌上看到「屎」這個字也接受不了呢。

十幾二十年前,我曾經在北京的街頭公廁裏親眼見過一位大叔啃粟米。他既不是來小便,也不是來大便,他就只是拿一根粟米站在那裏吃。為甚麼他不在街上吃,偏偏要跑進廁所裏呢,這麼吃才吃得香嗎?當時膽小,我沒敢問,於是留下了一個至今不解的謎題。也是在林行止的《說來話兒長》裏頭,我才發現原來這也是種很有「古風」的做法。

林行止引述《世說新語》的一則故事,說晉朝的一位駙馬爺王敦第一回去大貴之家的廁所,發現茅坑旁有一個漆木盒,其中盛滿了乾棗,就以為這是富人大戶的習慣,於是取來一顆,邊方便邊進食。其實那些乾棗根本不是拿來吃的,它們的功用是塞進鼻孔裏阻絕臭味!

基於衛生的理由,古人很早就知道廁所不能蓋在廚房旁邊。這也很可能是生物的求生本能,大凡發出惡臭的東西,動物都會因為怕它有毒而不敢靠近。有些貓狗甚至會在離自己那小窩最遠的地方方便,何況乎人?不過,除了這點自然的原因,飲食與排洩在心理上的徹底分隔,其實還有股文化的動力。我不敢在廁所裏看飲食雜誌絕對不是本能,儘管它很像本能,到底是甚麼東西使得食物與排洩的靠近成了禁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