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20日星期日

梁文道:如果長毛也是佛教徒

【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一個倡導綠色生活的民間團體「有機生活」出了這麼一本奇妙的書《慈悲的革命》,副題是「激進政治與佛學」,兩個看來絕對拉不上關係的觀念,被作者大衛‧艾華斯(David Edwards)放在一起。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正好聽說一行禪師(Thich Nhat Hanh)終於獲准回到越南的消息,書本和時勢有了奇妙的響應。

一行禪師當年還在越南的時候,正是戰火初起,紛爭不斷。身為佛門子弟,是該在寺裏繼續靜坐清修,還是走向世間消弭災難呢?他發現投身人世政治與修行佛法,原來不必矛盾。於是他開始推動和平運動,參加巴黎和談,影響了整代的越南僧眾和無數青年。先是被南越政府驅離,再被終於贏得戰爭的共黨政權放逐,他到了歐美卻成了反戰精神導師,更被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提名諾貝爾和平獎。

社會運動和精深的佛學之間有關係嗎?在我們這裏,所謂面向社會的佛教往往被簡化成不是教人慈悲為懷,就是搞慈善活動。反全球化?搞民主?這跟佛教有關係嗎?恐怕大家還以為它們是矛盾的呢。《慈悲的革命》處理的正是佛教與反全球化、環境保護、反對戰爭和各類民主主張的聯繫。

這本書的頭五章引用了許多喬姆斯基(Noam Chamsky)和皮爾傑(John Pilger)等知名異見分子的說法,剖析了當前國際局面中大規模的「官商勾結」(例如美國石油商人與戰爭的關係),以及傳媒自我約束協助打擊了第三世界民主進程的現象。看起來和一般左派書籍分別不大,沒有太多新見。但是艾華斯卻對所有會贊同他的異見分子們提出了警醒:「異見分子是憤怒的一群,喜歡依足事實,作政治討論,卻不願意看清楚自己的動機」。

於是在書的後半部,向來被無神論主導的激進分子認為是精神鴉片的佛教進來了。艾華斯反覆詰問那些自命社會良心的知識分子,和追求社會正義的年輕熱血,是甚麼在推動他們?如果只是憤怒和仇恨,他們和他們所反對的人又有甚麼差別?如果只有憤怒和仇恨,就難怪熱情會消逝,少年激進派會變成冷嘲熱諷的犬儒中年了。艾華斯在浩瀚典籍裏總結出激進政治的最有力原點,那就是不忍人世苦難的慈悲與慷慨。

一行禪師曾經參與過拯救越南船民的行動,除了冷漠的政府,殺人絕不手軟的海盜應該是船民們最大的敵人。一行禪師卻以緣起的方式對共同參與行動的夥伴說:「如果我們出生成長在海盜的環境,很可能也會成為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