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31日星期一

梁文道:人類的命運之歌

【都市日報-兵器譜】典型的葡萄牙法多,應該是這樣子演出的:一家小酒館,桌椅在演出前被推開一邊,好騰出空間給一名歌者與兩位吉他手。

兩把吉他,一把是普通的吉他,另一把是在英格蘭早已不見蹤影的「英格蘭吉他」 (所以現在叫做葡萄牙吉他,身型嬌小,柄身彎曲)。中間那名歌者通常是女人,身著黑色衣裙,且再圍上一圈黑色披肩。唱歌的時候,歌手平穩站定,但著重聲音裡的質感,與臉部的表情和手上的動作。她唱得好不好;能不能把遠方黑色水域上的嘆息,與在鄉野間孤獨遊蕩的情人,一一帶到這狹小昏暗的酒館,熟練的人一聽就知,正如我們的京劇觀眾,差別在於我們比較喧鬧,法多卻是窮鄉的民間藝術,大家沉默,不待曲畢不會鼓掌。

法多曾因女神阿馬利亞的走紅,而風靡全球,以她為代表的「里斯本式法多」至今仍然是外國人提起法多時的第一印象。今天去唱片行或者上網,最容易找到的也是這一流派的作品。可是除了里斯本,還有「凱因布羅法多」的存在。

凱因布羅是葡萄牙有名的中古大學城,他們自有自己的法多傳統,與別不同,另闢蹊徑。主要是結構比較複雜,曲調的模式更加固定;而且演唱的多半是男人,那些大學裡的學生與教授。因為它在此變成了校園流行的民歌,所以它雖然承襲了法多那股「Saudade(不知如何翻譯的葡萄牙文,兼具思念、懷舊與哀鳴的意思),歌詞卻圍繞著青年的失戀,與告別校園波希米亞生活時的不捨,十分青春。」每逢重要的日子,例如早業典禮,師生們就唱法多告別,浪漫得很。直到今天,凱因布羅大學的學生還會靠唱法多來賺外快,好幫補學費。以擅唱校園民歌聞名,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家這樣的大學了。

我們之前說過,法多是種命運之歌,與沒落的航海王國葡萄牙有著相互映照的關係,是葡萄牙標誌性的音樂藝術。但是正如一切被打上民族印記的文化,它不只豐富多變,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表現風格;而且也自有一套超越國界的複雜血脈,不可壟斷、難以磨滅。有人說法多源起於巴西的黑奴,是海員把它帶回來的;也有人說它是北非摩爾人的產物,早在伊斯蘭王國統治伊比利亞半島時,就流入了南歐。兩種傳說或許都是真的,而且都印證了文明流傳的軌跡。

我又想起了澳門的「非洲雞」,完全不見於葡萄牙本土,因為它是水手和商人從馬達加斯加引進遠東這個小城的,卻意外地成為澳門葡萄牙菜館的名菜。

在一個更悠遠寬廣的歷史視野以內,法多的鄉愁其實是無數文化因子散佈的記憶。所以就算不是葡萄牙人,也能被法多感動,因為它唱的不是一個民族的獨有性格,而是我們共有的經驗: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