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1日星期五

梁文道:在餐桌上改變世界

【飲食男女-味覺現象】坐下來慢慢地吃,慢慢地吃,然後你就會開始思考。這顆番茄是怎麼來的,那條魚又是在哪裏撈的呢?天降糧食,滋養吾軀,一碗飯,一瓢水,當思來之不易。不只是感恩,不只是謝神,而且是要具體地把食物從起源到口中的整個過程想個清楚。想想看蔬果是怎麼種出來的;想想看誰在種它,誰去收成,又是誰把它們帶到市場;然後它們被集裝進箱,運上郵輪,遠涉萬里重洋;終於到岸了,再輾轉地被送到另一個市場;最後經過廚師或你自己的雙手,終於成為桌子上一碟碟的菜餚。

慢食固然是為了仔細品嘗出食物的真味,固然是為了讓我們反思現代生活種種不合理的時間操控,但它更想令人思考食物生產的整段流程。你懂得用這麼完整的方式來觀察食物,我們熟悉的各種社會議題就一一浮現了。

人類要靠其他生物維生,這本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但是我們常常忘記了這點。為了滿足過度的食慾,為了商業囤積的理由,有多少生物因此滅絕?有多少生物受到了不必要的折磨。更不消提環境的惡化毀壞了那麼多生物的天然棲地。要真正地尊重食材,不能只是用心地處理它們烹調它們;更要尊重生命,因為所有的食材皆源自生物。於是慢食運動必然是一種環保運動,一種維護生物多樣性、抵制化學藥物和基因改造食品的主張。

江獻珠老師的讀者都知道,精於飲食的她早就不用鮑參翅肚了。教人做魚翅,她強調用假翅,因為採翅的過程殘忍。至於髮菜,當然也是可免則免,因為種植髮菜會加劇土壤沙漠化。而江老師正是國際慢食會的會員。

慢食運動喜歡談食物多樣性,而食物多樣性包括的不只是生物多樣性,還有各種文化各種生活方式的多元共存,因為每一種文化都有自己的飲食之道。有些沿海村落發展出了獨特的捕魚方式,有些深山裏的部族則釀出了獨一無二的美酒;假如這些族群都消失了,那些特殊的食物又怎能獨自存在呢?反過來看,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跑去吃國際連鎖快餐店的漢堡,都要幫襯大型牧場,那些倚賴養羊維生的愛爾蘭農民又怎能保住自己的牧地呢?再貼身一點的例子或許就是大澳的蝦膏了,若有一天,大澳也成了一片主題公園,那些漁民自製的蝦膏就是歷史上的名詞了。

既然談到人,我們難免想起「須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這句老話。吃一根香蕉,喝一杯咖啡,不能不顧及那些生產食物的人。他們辛勤工作,提供我們日用的食糧;他們得到了應有的酬報嗎?他們有多用心地耕種,多用心地製作食物,當然和他們的生活質素有關。換了是你,要是每天被迫在惡劣的環境底下長時間地勞動,猶不能養家活口,你也不可能愛上你的工作吧。所以慢食運動是支持公平貿易的,它要求消費者感恩,尊重供應食物給我們的人,起碼要公平地對待他們。

最後,慢食運動雖然鼓勵小型農場和傳統小作坊拓展產品的出路。但是它並不歡迎我們為了口腹之慾就天天大規模地空運異地的新鮮產品,一來這會打擊了本土的農畜業和漁業,二來飛機又是種最耗能源又污染環境的運輸工具。所以我們認同慢食精神的最佳方式不是花大錢買那些異國的手工藝級美食,而是扶助本地的小農場。

慢食其實是圍繞着飲食的一連串運動的組合,我們在吃的同時還可以改變世界。試想,還有比這更美味的社會運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