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25日星期一

梁文道:大城之路(五)

【成報-秘學筆記】你來的時候不巧,國王納賴重病垂危,一向不滿他重用外國人,縱容天主教傳教士在城裏興建教堂的大臣們正趁機策劃陰謀。這個東方異教王國除了僧人,向來最不缺的就是宮廷政變。果然,就在你進城之後的第二個月,國王納賴先是在床塌前驚訝地看見自己兒子的人頭,大臣說他是被刺客謀害的;後來則意識模糊地聽到兩名弟弟已被處刑的報告,他們的罪名是叛亂,按照傳統禮儀以檀木棍擊打至死,沒有流出一滴王族的血。首相在國王病逝之後立刻即位,因為已經沒有其他繼承人了。

那天中午,你正在院子裏研究一種據說可以驅蚊的藥草,他們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說是要趕快收拾行囊。「新王剛剛下令處死法爾康,所有外國人都在撤離,我們也得先退到曼谷再觀察局勢的走向」。法爾康是老王最信任的意大利籍希臘人,擔任朝廷財務總監多年,是本地所有外國人中地位最顯赫的。他死了。

於是你也在手下的簇擁之中,匆忙登船,留下地上一片雜物混亂。那裏面有你一路上寫下來的信,還不知何時寄出才好,更不知該不該寄。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反正你把它們留在了阿育帝亞,在這改朝換代人心惶惶的時候,在緬甸大軍即將屠城的前夕。

三百多年之後,我來了。如今這裏是一個旅遊勝地,繁華曼谷之外尋求文化洗滌的郊野小鎮,再也看不出它的璀璨奢華,也看不出那最後一夜的號哭與血污。可是我知道,你那堆信一定還在某個地方,你絕望的字跡一定還在阿育帝亞,上面寫耆「既然你的婚事早就安排好了,我就沒有不去東方的理由」。

廢墟裏有很多殘破的佛塔,手足並用地爬上去之後,會發現一些洞窟。我走進去其中一個,裏面竟然有附近居民新設的小壇與香火,地上還散著信徒祈願的字條。我翻了一翻,沒找到你的信;但是我放下了我的那封,「真的沒甚麼。我只是想說,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