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9日星期六

梁文道:追逐

【成報-秘學筆記】曾經,所有溝通都是延滯的,都是過去的殘響。交通愈不發達,技術愈不昌明,我們的溝通就離眼前愈遠。因此一切情書都是不確定的,即使裏頭的山盟海誓被重申保證了千遍萬遍,我們仍有理由懷疑這一刻的他已經變了,盟誓已然棄毀。

於是情書不但不能叫人心安,反而更惹人猜疑,我們害怕當下真相與信上所記的往昔相去甚遠。難怪看前人的情書,它們的作者總是要不斷起誓,再三保證自己的情意久恒,似乎不這麼寫就無法釋除對方的疑慮。然而它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再濃重再大量的文字也無法突破書信溝通的時空限制。有了時間這項因素,就沒有一條誓言是完全可信的。我好怕,所以我要你再說一次,每次回信的時候我都要你再告訴我一次,你是想我的。知道努力是徒然,我們只好更努力。

情書往來變成了追逐,在信與不信之間來回,在承諾與懷疑之間擺蕩;都是距離的緣故,這都是時間的隔閡。

我們寫信讀信的心態複雜,思想與神志俱在寬闊的空間中賓士,在蒼茫的時間中躊躇。這樣的愛情是不透明的,是隱晦的,耗盡心力。我每一封回信都是下注,賭你還是信裏頭的那個你。假如不是了,我寄出的這封信就會變成落空的笑話,它只證明了我的癡妄可笑。所以我的每一封信都押下了自己的信任與尊嚴,我交出了自己,由他決定我的命運。而結果如何,我永遠不知道。

在大家還寫情書的年代,我們都是冒險家。我問你是否念我如昔,但我可以預知你的答案不可能是最終(或者最即時)的答案。我們是冒險家,因為當下沒有滿足,目的地永遠還在前方。追逐,不可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