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5日星期五

梁文道:貓該怎麼吃

【飲食男女-味覺現象】十多年前,香港曾經有過一小陣龍貓熱,不是宮崎駿拍的《龍貓》,而是當寵物養的龍貓。當然現在也還有很多人喜歡,但牠已經成為一種常態的寵物,和貓狗一樣,不再是甚麼了不起的潮流。這些毛髮柔潤,胖嘟嘟圓滾滾的鼠輩原產於南美洲,安地斯山脈上就有不少村民養牠,每家每戶起碼都有十來二十隻。他們的飼養方法很簡單,就是由牠們滿屋亂跑,不用籠子,自由奔放。高興的話就隨意從地上撈起一隻,抱進懷裏,輕輕撫摸;又或者直接捉到廚房灶台上一刀劈死,去毛之後原隻開邊燒烤。我想大部分圍着寵物店櫥窗對着龍貓大叫「好得意呀」的本地小孩都不知道,原來這些可愛的小動物還是一種食物,其肉是蛋白質的來源,其毛皮則是高地上的珍稀保溫材料。牠兼具寵物和食物的身份,兩者可在瞬間轉換,全憑飼主一念定奪。

前陣子我去珠海的淇澳島看朋友,在他租來度假的嶺南式村屋裏喝茶聊天,到附近吃了一頓蔡瀾都說好的馳名農家菜。然後我們驅車前往島上的濕地保育區,沿着新修的木板棧道在紅樹林間散步、吹風、觀景。不多遠便是拉斯維加斯式的澳門天際綫,我們難免感慨,百步之距,竟有如斯巨大的差異;曾幾何時,澳門也還保有這種靜好鄉郊,能過想像中純樸美善的漁村好生活。

曾幾何時,廣州市中心的街上有數之不盡的排檔,檔前吊着一頭頭臘紅了的乳犬,旁邊的招牌則書「冬季補身真材實料龍虎鳳」(年輕人大概不知,「龍虎鳳」就是蛇肉貓肉狗肉共冶一爐)。如今,這些老排檔與老街一起消失,貓肉狗肉自然也和老廣州一并退隱在拔地而起的新城形象之後了,起碼不再張揚。

結果這天我卻與「肉貓」重逢。

從紅樹林出來,道旁便是一家簡陋的半露天食店。雖曰簡陋,可牆上卻有不少名人留影,例如「香港紅星佘詩曼」,照片裏的她和老闆並肩微笑,看來十分開心。這家店有氣勢,一進門就見木桌上一隻連皮牛頭,雙眼圓瞪,頸後還帶着半節脊椎,從上頭的血迹看來,大概宰好放了一天以上。我們進店,是因為看見他們在外頭魚塘邊上搭了一座籠子,裏頭貓叫連連,相當哀怨。籠內有六、七隻貓,其中一隻可能才幾月大。店家指着這些神色緊張的貓兒解釋,其實他們只是養着玩,有客人要才拿出來殺,如果沒有人吃,便繼續養下去。於是我們一口氣用了百塊錢把牠們全部買下,除了一隻趁亂跑掉,其他全部裝進麻袋,帶回朋友的村子放養。

我蹲在路邊看牠們謹慎地叨食朋友放在牆角的剩飯剩菜,心裏一直想着那家店的老闆,他的神態滿不在乎,似乎吃貓從來不是問題,寵物和食物的界限也不必太過分明。我知道這很難理解,卻也不得不承認它的古老與自在。那天夜裏,我夢見佘詩曼張口大嚼「龍虎鳳」,臉上掛着照片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