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2日星期六

馬家輝:梁文道總在罵我胡說八道

晶報】曾有一年跟梁文道同往馬來西亞巡迴演講,先後到不同的城市,馬來風情,南洋風光,講話時口沫橫飛,吃食時肚滿腸「飛」,是非常愉快的一個星期,亦是在這七天內,文道幾乎天天跟我談佛說禪,令於卅年前早已皈依並有法號名為「智輝居士」的我有所感悟,決定重投學佛之路,求取精進,覺醒人生。

所以那亦是非常具有智性效益的一個星期。

可惜,其後,返回香港之後,感悟很快煙消云散,由於疏懶,由於執著,我的覺醒之路走得非常緩慢,甚至進三步退兩步,令我極感懊惱。但當時在檳城入住的酒店倒讓我印象久久難忘。

主要是因為那間酒店有個曖昧的名字: G-Spot。

當我對朋友提到這個酒店,對方都掩嘴而笑,尤其是女性朋友,立即若有所思,思得很有意思,很有別樣意思。看來這個名字確實觸碰到女子的「精神 G-spot」,雖未至於高潮迭起,至少記憶深刻,一定記得,一定有所聯想,搞不好住過該酒店的人其後不管過了多少時間,在深宵床上跟情人浪漫纏綿之際,一旦觸碰到身體的 G-spot,立即記起檳城的蕉風椰雨。該酒店確實坐落海邊,隔窗望去,無盡無際的大海,長長的沙灘,茂密的樹林,灘上的小狗,路邊的小吃攤販,懶洋洋的南洋風味,有令人感到渾身騷軟的神秘魅力。

但,別誤會,那一夜我和梁文道在 G-Spot 酒店內,時間全部耗在討論佛偈與禪修之上。

談到酒店,不得不說另一奇遇,亦是跟梁文道有關。

話說又是曾有一年我又跟梁文道巡迴演講,在中國內地,北京廣州南北闖蕩,其中一站來到上海,被活動主辦單位安排入住虹橋區附近的一間五星酒店,頗舊的,我忘了名字,應是1950年代甚至更早以前的建築物,到達時已是晚上11點多,累極了,因是夏天,氣溫高,本應熱得渾身是汗,但不知何故一踏進酒店竟然渾身寒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又打了兩個噴嚏,用小說裡的描述語言便是,感到「陰風陣陣」。

「有異樣!」 我對文道說。

文道皺一下眉頭,道,「胡說八道!你最愛胡說八道!」

然後便沒理我。多年以來,胡說八道久了,我像童話《狼來了》裡的小男孩,再怎麼認真的感覺和想法都沒人相信,所以我在內地行走最常被罵的一句便是「不靠譜」;自找的,活該的,怪不得別人。

然而那一回我倒說了真話。真是覺得有異樣,從年幼到年長,我經歷過十次八次的怪異事件,男鬼女鬼,有形鬼無形鬼,各式各類的靈怪遭遇我都有過,從香港到台灣,從美國到日本,都有,可沒想到活到四十多歲的這把年紀,來到上海,竟又遇上,而這一回,跟昔日相比,具備同樣的驚嚇效果。每回見鬼都是新鮮事,每回都感寒心,一顆老男人的心,唉,不知道到底能夠接受幾回折騰。

那一夜的鬼,是個女鬼,但沒有現身,只是「現聲」,在我耳邊用最淒厲的聲音猛叫猛喊,把我嚇得心碎膽裂,一夜無眠,翌日站在演講台上,幾乎跌個踉蹌。

那一夜的鬼,大約在半夜3時半現聲,因為在此以前,我仍未睡。入住酒店房間後,把行李放下,非常疲勞卻又非常肚餓,匆匆忙忙到路上覓食,跟文道去了一間港式茶餐廳,吃了云吞面和乾炒牛河,天南地北閒扯政治,並且不斷抽著他親手替我卷的紙煙。當然也喝酒,青島啤酒,冰凍的,像把腸胃都冷冰起來,省下熱度,留待明天。

吃飽了,滿足了,回到酒店,各自回房,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澡,且讓我教導你辨別房子裡面有沒有鬼:冷,寒。有鬼的地方肯定又冷又寒,不是像空調般的冷與寒,而是像深夜曠野裡的那種冷與寒,陰風不知道從何處襲來,令你凍得入骨入肉,難以自控地顫抖。 那夜從浴室步出,一陣寒氣使我的身體不斷抖動,手抖,腿抖,屁股也抖,我心知不妙,立即穿上衣服,跳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但因焦慮惶恐,雖然吃了安眠藥,依然久未成眠,直到3點多始陷入迷糊狀態。

為什麼我知道時間?

因為被女鬼嚇醒後,我瞄了一眼床邊桌上的鬧鐘,是凌晨3點22分;當受到騷擾的時候 我總想知道準確時間,這是我的怪癖。

那顯然是個可惡而頑皮的女鬼,在我好不容易入睡之後,忽然,在我耳邊厲聲猛喊,持續了兩三秒,對於鬼喊來說,已算是很長很長的時間。我被嚇得坐直身子,抓起桌上的眼鏡,戴上,因睡前故意不關燈,清楚看見室內無人,只有我,以及在微微晃動的厚窗簾,我明白自己被鬼耍了,心臟砰砰地暴跳,像敲鼓般,幾乎把胸腔撐破,掉到地上。

其後我到5點左右才再度迷糊睡去。翌晨上路,搬離酒店,演講之後搭機返港,我把經歷對文道細述,他的響應仍是: 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