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15日星期三

梁文道或黃世澤:香港的文化回歸(上)

【都市日報-兵器譜】「回歸」二字,用在文化上,難免有些誤導。一般總是把這兩個字想像成一段很具體很有情節的肥皂劇︰一個紅鬚綠眼的惡徒強行從一個弱質女子的懷中搶走她的新生兒,那孩子長期在異域成長,不只不知親生父母的姓名,不知祖邦的風土人情,甚至還習來一口蠻荒島語,自以為是那惡徒的親生子女。

後來正義終得發揚,冤情終歸平反,早非當年吳下阿蒙的母親不再是弱質女流,而是一位仗劍走天涯,門下客三千的大俠,當日作惡的匪徒只好把那搶來的孩子雙手奉還。

由於有這樣的劇情藏在意識底下,大家認為香港這孩子必然有重新回到母親懷抱的尷尬與猶豫,甚至抗拒,他不知道自已的真正身世,他那口夾雜著英文的廣東腔一時之間轉不成標準的普通話,習慣了外邦人的生活也使得他適應不了「國情」。但他到底是個給英國人搶走然後養大的可憐小孩,因此需要給他一點時間一點教育和一點鼓勵,遲早他會「再中國化」,變成不再離家的中華子女。

如果事情真是這麼簡單,那就好辦了。可惜這只是齣空想出來的肥皂劇,歌唱得再長,戲演得再多,也不能取代真實。真實是主流香港人從來沒有否認自己的中國人身份,也從沒有誤認自己是英國人。比起大陸上的同胞,他們只不過覺得自己是種不同的中國人罷了。

曾經有一段時期,很多西方和日本的人類學家、社會學家與漢學家來香港尋找「最正統」的中國標本。

他們在新界的元朗和上水尋找廣東最傳統的「神功戲」,研究傳統大家族如何透過祭祀表演奠定自己的社會權威。

他們在西貢觀察南方漁村的經濟網絡和生活風俗。他們又發現直到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有些村落竟然還在默默奉行「大清律例」,不只六時之後禁止外人入村,甚至可以公然娶妾。

這些學者來香港不只因那段時期要進大陸很難,而且是因為中國政府不准大家拜年的時候,香港人仍然放鞭炮送紅包見面必道「恭喜發財」。深圳河北正在大破四舊掃除迷信的時候,黃大仙廟依然香火鼎盛。

北邊打倒孔家店,南方這個小島上則有一家新亞書院,唐君毅、牟宗三、錢穆和徐復觀在此打起了「新儒家」的旗號,開館授徒。如今在法國思想界相當走紅,大陸也正陸續出版其著作中譯的哲學家于連(Francis Julien),當年就是專程來香港學習中國思想史的一個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