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6日星期四

梁文道:怎樣讓中國人高興?

【am730-觀念】怎樣讓一個中國人高興呢?也許就是對他多說「中國」這兩個字。我常常看見一些企業老總在訪談裡誇誇其談「要做出有中國特色的管理模式」、「中國式的企業文化」云云,而且應用在一切商品之上,例如「中國人喝的牛奶」;文化藝術有「中國式的搖滾」、「中國風的電影」;學術有「中國式的心理學」。為甚麼我們把「中國」變成能夠形容所有東西的形容詞?當然,這裡頭還是有點道理的。

例如學術研究,尤其社會科學,特別要注意理論和模式的適用性問題。依據新教國家經驗發展出來的社會理論,不一定能夠拿來套在當下中國的現實之上。學者雖然盡可參考國外各種研究的成果,但切忌生搬硬套;他們必需仔細探討本土的歷史條件,社會脈絡以及傳統中的諸種元素,然後考察異地理論和假說的局限及解釋力,進而推導出更合理更有效的論述。不過,從外地理論不具有普遍效用這個事實,不必然能夠推出「中國就該有自己一套」這個結論甚至訓令。因為在邏輯上講,這是兩個層次的東西。

前者談的是事實狀態,後者卻是指導行動的應然問題。我們可以在充份的實證調查和經驗體會後,發現在中國辦企業就是和美國不一樣,真得有一套別於北美商管的模式。但是我們怎麼能不問情由地單從「我們在中國營商」這一點就得出「我們要辦中國式企業」的結論呢?「我們是中國人」這個事實不一定能夠達致「所以我們就要有中國人的樣子」的原則。除非你能具體說明中國人對果汁的口味不同一般,否則你很難說服我「是中國人的,就得喝中國果汁」。

由於是中國,所以就應該很中國。這種常見的推理與其說是建立在對事實的尊重,倒不如說是為了一種心願的實現。那種心願,或者可以「天命」形容:中國有它必須完成的使命。於是,很多人是在提出「要走中國的道路」這種要求後,才回頭趕去尋找那條道路是甚麼道路,而「中國」指的究竟又是甚麼。往往要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才突然發現內容龐複繁雜的「中國」竟然成了一堆非常簡化非常壓縮的雜物。你可以任意在裡頭挑出《三字經》,說這就是中國企業樣式的指導,也可以在裡頭找出胡雪巖,說他是中國商人的典範;幾乎不需要具體理由,更不必顧及時空的變幻,與當初為了科學原因而拒斥(同樣簡化的)「西方那一套」的態度相去甚遠。

請不要誤會;我非常尊重許多力圖尋找「中國營商模式」的商人,他們也許是有心人;我非常喜愛那些探索「中國式搖滾」的藝術家,他們正在做一場很有趣的實驗;我更加認同法學中國化等名稱學術主張,因為那是實在的真理追求。我只是不以為「中國道路」、「中國模式」和「中國風」是一種關於事實的道德訓令,一種每一個中國人都該全力擁護(或者購買)的品牌。而「中國」,在很多情況底下,確實是個品牌,說的人高興,買的人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