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聽說在金融風暴發生之後的一個月裏,《資本論》在德國的銷量就上升了三百倍!不過十幾年前,我們聽說歷史已經終結了,人人都將在美好的自由市場經濟裏幸福地生活下去。怎麼才一轉眼,馬克思又回來了呢?當然,德國那驚人的數字做不得準,因為我們不曉得原來的基數是多少。假如《資本論》之前一個月只能賣出一本,那麼現在就算多了幾百人讀它也算不了什麼。日本的情況就不同了。據聞自從去年開始,日本共產黨每個月都以過千人的速度不斷膨脹成長;這可不是讀書那麼簡單,而是實實在在地加入共黨。更奇怪的,是新入黨者多為年輕男女。就日共總書記的說法,造就這場奇跡的是一本七十多年前的老書,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熟讀近代中國左翼文學史的人都該聽過小林多喜二。他也算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了,日本頭號革命作家,堅定的共產主義者。當他在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被日本「特高」警察捉捕入獄,凌虐至死時,魯迅等著名中國作家都曾為他鳴不平。如今看他的作品,也有一種很奇特的感受,彷彿回到從前,資本家都在無情壓榨勞動人民,無產階級全部處在水深火熱的苦境之中;而共產黨員和左翼知識份子則展現出了刻苦卓絕的革命意志……。這一切對上年紀的中國讀者來講一定不陌生,問題是為什麼今天的日本青年會突然「發現」了它,使它復活過來,狂銷數十萬冊呢?照潮流雜誌的推介,日本的年輕人應該喜歡村上隆那種輕飄飄的藝術商品才對呀,怎麼會忽然迷上這種老古董,還要受它感召加入共產黨呢?大部份的觀察家都說這是日本「下流社會」的側面,許多青年打工族發現自己可能一輩子也爬不上去,看不見明天是不是會變得更好。而且貧富差距日見懸殊,那頭有米其林三星指南登陸東京,這頭人人工時過長收入縮水;那頭有名牌旗艦店越開越大,另一邊則有人要打三份兼職來養家糊口。仔細一想,這不正是《蟹工船》裏的處境嗎?一群生活無著的人被迫上船,飄洋過海,在狂風巨浪裏頭,冒死勞動,掙扎求存。至於那些下了班還要用手機和電郵通緝我的管理人員,豈不就像捕蟹船上的監督,不讓我有一刻的喘息時間(雖然他們還沒出到用棍子毒打我這一招)?他們越看越覺得擠得跟罐頭似的通勤電車其實是條堪察加海上的破漁船。也有一些人認為這種理解不究竟,就算小林多喜二的小說以真實事件為藍本,當年的現實也和今天的情況相去太遠。也就是說,昔年的慘酷並沒有完整重臨,而是透過現今讀者的詮釋聯想,成了一種感知現實的隱喻。例如小說裏的大反派,船上的公司監督淺川,當他知道同行漁船「秩父丸」快要沉沒,其反應竟然是命令自己的船繞道而行,置對方發出的求救急電於不顧。因為「秩父丸保了很高的險,一條爛船,沉掉了反而有利」,結果「秩父丸」全船四百二十五人通通葬身大海。我們很難想像這樣的事會發生在今天,除非你把那個淺川看成是今日某家大企業的老總,雖然公司有盈利,但為了更對得起股東,只好降低成本,把幾百個員工丟到失業的人海,讓他們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