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1日星期五

梁文道:只要做愛 不要吸煙

【都市日報-兵器譜】不久的將來,香煙必將在電影中徹底絕跡。到時候電影人還能用甚麼來取代煙的位置呢?難道是口香糖嗎?

我們可不可以想像,如果在占士甸那張經典黑白照片裏面,雨中縮著肩膀裹住大衣於街頭漫步的他,唇邊叨的不是一根煙,而是一截啃咬得變了形的口香糖?又假如《花樣年華》裏頭的梁朝偉,深宵趕稿時伴隨他的不是一縷迷霧般的輕煙,而是一地的瓜子殼?

煙草曾經是電視和電影的常用道具,透過它,導演可以使一位牛仔的粗獷添上幾許抑鬱,可以令一位神探沉思出智慧的火光,更可以讓一個滿身泥巴的士兵在槍林彈雨之後戰壕裏的片刻寧靜中,重重呼出一口人類的荒謬。沒有了香煙,這一切塑造角色性格與遭遇的細節,該由誰來完成呢?

或許我們用不著太過擔心,因為人類曾經在現實生活中克服過這個問題。在二十世紀初期的英國紳士指南裏,香煙曾被認為是一種令人免於尷尬的工具。「如果你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裏,就執一根煙吧。」煙斗、雪茄和香煙,不僅在形態上可以表達一個人的身份性格,運用它們的方法也能突顯一個人的禮儀和風範。比方說見到一位女士走過來了,紳士應該把嘴上的煙拿下來,道理和摘帽點頭相同。如今的男人都不戴帽子了,沒有再用脫帽這招表露紳士的風度。可是,難道我們要重新恢復戴帽的習慣,才能當個有禮貌的人嗎?同樣地,不抽煙也不可能令我們每一個人在聚會之大不知如何是好,雙手亂擺亂揮。

早年的荷里活是個很講究道德規範的地方,片子稍有不慎露骨的場面,就會遭到刪剪禁制的下場。所以當時的導演把煙當成了性愛的暗示,一個女角要是向男人討煙抽,意思就是「官人我要」。要是一個男角為女角點煙的方法是把一根煙放在自己的唇間,點燃之後再將它轉遞給她,這就等於激烈的濕吻和愛撫了。

電影裏的女人抽起煙來就和十九世紀末主流大眾的想像一樣,是種誇張的性表態,且不說唇部的吞吐動作,光是呼吸時的胸腹收放,就能叫男人們看得血脈賁張。當年的大明星比提.戴維斯 (Bette Davis) 永遠煙不離手,這表示她性慾強盛;瑪蓮.德烈治 (Marlene Dietrich) 一副冷豔臉孔總是在指間那斜斜的一根長煙燒出的雲霧中睥睨眾生,活生生地演繹了甚麼叫做煙視媚行。

今天的荷里活不怕你做愛,只怕你不脫,香煙這種代替品又何來用武之地?想要一個性感女神表演飢渴的狀態嗎?別叫她點煙,脫褲子就是了 (還得是男人的褲子)。按照這個邏輯,就算占士甸再生,梁朝偉重拍《花樣年華》,他們也一定想得出別的東西來取代香煙;只不過效果是否雷同,就很成疑問了。至少對我而言,看瑪蓮.德烈治在昏暗酒館一角吸煙,絕對比見到她赤條條地滿屋跑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