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11日星期一

梁文道:距離的消失

【成報-秘學筆記】我有一個朋友,他不用手機,甚至不接電話。找他永遠只能找到電話錄音機,而他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回電總在一天之後。為什麼?他的解釋是「我和所有人的溝通至少得間隔一日的距離」。原來在實時通訊的年代,他想勉力守護時間的神聖,哪怕只是一天。

往日的愛情因為時間的間隔,總是充滿了猜疑,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也因此需要人付出更大的信心與耐心。你想要的答案不能立刻得到,所以你只好相信,否則就會陷入惶惑之中,難以自拔。

但是現在,我有任何疑問,直接撥一個電話甚至發個短信就行了。假如一個小時以內沒有回音,我便坐立不安;假如是一天,我便能確定沒有回答就是他的回答。

於是我們看不懂老電影,讀不懂老情詩,我們不再懂得愛情了;因為時間不再長遠古老,過去消失,存在的只是不同地點上的同時現在。

喜造生詞的維瑞里奧在談及生態危機的時候提醒讀者,不能只是顧及大氣層的污染,還要注意「速度層」的破壞。「速度層」,dromospheric,來自希臘文的dromos,速度和奔跑的意思。所謂「速度層」,指的是人類運輸與溝通的方式,以及這些方式存在的場域。而速度層的破壞,維瑞里奧要說的就是「路徑」的消亡。

前人要從某地移動到另一個地方,或發出一則信息,總要經過一段路徑,在空間上呈現了兩地的距離,在時間上表現了通達兩地之間所需的度量。我族人類無論是認知世界、瞭解自我,還是建立關係,意識裡都有這麼一個外在世界的速度層,明白時空之龐大與限制。

然而實時通訊卻取消了這個物理世界的限制,就像廣告常說的,「這是一個沒有距離」的世界。沒有距離,就沒有路徑;沒有路徑,也就沒有出發點和目的地。我和他,沒有距離沒有分別,所以他消失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