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4日星期三

梁文道:制度的腐化

【都市日報-兵器譜】山西黑奴工事件爆發至今已經快要一個月了,該說的話好像也都說完了,為甚麼我現在還要再談這個話題?那是因為一句話,主王兵兵的太太張梅對記者說的一句話:「他們就知道收錢,但不給辦證。」

她這句話裏的「他們」指的是負責監督的當地政府部門,這些部門有責任檢查磚的經營是否合法,如果合法就該發出證明。拐騙綁架平民來當工人,不只沒有工錢報酬,還要毒打、折磨甚至活埋他們;這樣的磚能夠通過檢定,能夠得到合法營業證件嗎?按照張梅的說法,原來是可以的,只要給錢就好。

但現在的問題是張梅遇到了很「不公平」的情況,她錢是給了,可證卻沒辦下來,所以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頗有點委屈受冤的情緒。明明照「規矩」辦了事,怎麼現在大家卻說她們一家犯法了呢?

這句話最叫人心寒最讓人震動的地方,還不是一個人怎可喪盡天良到這種地步,而是她竟能毫不知覺地對記者坦白道出了自己的心聲。她應該知道,記者是公眾的代表,所以這番話其實是說給公眾聽的。為甚麼她覺得「他們就知道收錢,但不給辦證」這種情況是全國都能理解,甚至是全國都會同情,因而也都會替她感到不值的呢?

很明顯,在她的心目中,綁架不是問題,奴役不是問題,就算殺人也不是問題;只有給了錢卻得不到保護才是問題。這是甚麼心態?又代表了多少人的想法呢?

這次黑磚事件傳出之後,大部分論者都把它當成一個見微知著的樣本,覺得它說明了一種可能普遍存在的情況。甚麼情況呢?許多論者就指出了,這是當前中國邪惡與道德敗壞的示範。沒錯,這真是不可思議的邪惡,也真是世風日下的又一例證。但我總懷疑這樣的說法到底有多大意義。

中國史學向來有捉奸臣的傳統,戰事失敗了,國運衰落了,就說是奸臣作祟的結果。例如鴉片戰爭,很多人以為清朝本來是不用那麼慘的,壞事的全是誤國賣國的奸臣琦善。皇帝都是幹甚麼的呢?沒有道光的議和決定,琦善賣得了國嗎?這種捉奸臣的傳統根本是為皇帝脫罪的辦法,由於沒人敢直言皇帝犯了錯,就只好把責任都推到「奸臣」身上,說他們妖言惑眾主。

在我看來,把山西黑事件描述成人性與道德的問題無異於這種捉奸臣的史策略,同樣有模糊焦點的效果,同樣掩飾了問題的根源。過去捉奸臣史學要掩飾的病灶是極權專斷的皇權,現在這些道德人心的論述模糊了制度的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