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日星期六

梁文道:老同學

【蘋果日報】前幾天在老同學周保松家裏頭沙龍座談,接近尾聲的時候,天性單純浪漫的保松硬要大家先唱首歌助興,然後才讓我和另一位與談先生回應問題。什麼曲子這麼振奮呢?接過保松早已印好的歌詞,才知道原來他口中要教外地朋友的「香江名曲」,就是他母校新亞的校歌。想當年我就是受不了他們新亞仔的這種德性,多情到了叫我肉麻的地步。遂藉口「我是崇基的,不唱你們新亞校歌」,趁機到陽台外頭解解煙癮。

說起校歌,在我們崇基學院每週的週會都得唱它一遍,儘管我每次都哼得心不在焉,可四年下來,竟也不知不覺地刻進了腦子,居然到現在還會偶而作響。這大概就是教育,上學的時候調皮搗蛋,不覺得自己學過什麼,更不覺得自己會和什麼校訓精神發生關聯;然而莫名其妙,後來卻能在某些重要時刻記起以前覺得十分老土的傳校箴言,甚至還被人猜出:「你一定是崇基畢業的吧」。慚愧。想必是我們那幾屆出了不少壞孩子。

教會辦學,惠我良多。預科以前,我唸的全是天主教學校(連幼稚園都是);預科之後,我就歸基督教管了。雖然不是基督徒,很難百分百做到崇基校歌裏「崇奉基督」這四字,但這首歌還是很叫我感動。比如「漫漫長夜,屹立明燈,使命莫辜負。學成致用,挽救狂瀾,靈光照寰宇」。回想四九年後,那一大批替香港教育奠下基礎的南下學人,眼見故國離亂,山河板蕩,竟無半點心灰,也竟似沒有一刻懷疑過中華可救,要在暗淡長夜裏的書齋傳燈,好令後人挽狂瀾於既倒,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呢?

或許就像關子尹老師悼念師公勞思光先生的文章裏所用的名號:「國士」。老師詮解勞先生的「歷史動態觀」與「歷史的債務與債權」說,指這「是要勉勵國人承當自身文化長久的缺失與不足,以清償歷史的債務,並要不斷尋求改善,以建立對未來的希望,和積累未來歷史的債權,正如先生一語道破:『人是已往歷史之奴隸,卻是未來歷史之主人。』如斯壯語,顯露的豈只是學者的風範,更乃國士般的胸襟」。

先人胸懷,吾輩難以企及。夜半寥寥數語,只好與老同學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