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日星期五

梁文道:拿破崙的品味(二之二)

【飲食男女-味覺現象】許多介紹葡萄酒的書都會開拿破崙的玩笑,因為這位一代名將的品味實在太壞,他竟然在Chambertin裏頭摻水,而且還樂此不疲地喝,生在葡萄酒王國,身為法國人心目中永遠的英雄偶像,如此暴殄天物怎麼對得起千千萬萬的法蘭西酒客呢?這則流傳甚廣的傳說似乎可以印證一般人對於武夫的那種刻板印象:粗鄙不文,不解風情。

然而,拿破崙真的錯了嗎?沒錯,他的確有過打斷民主會議的蠻橫表現(也有人說是「果斷」),可是拿破崙究竟是一位愛讀書的儒將,他的品味就算不佳,但也不至於壞到大家所說的那個地步。

真相是在葡萄酒裏加水乃一種當年常見的習俗,就連法式宴席的奠基者,太陽王路易十四也是這麼喝酒的,那時的法國人反而認為不兌水的乾飲才是野蠻的表現。其理由就和今人喝單一麥芽威士忌時兌水一樣,他們認為這麼做方可釋出酒的香氣。甚至到了二十世紀初,法國家庭在日常飲用餐桌酒的時候也都保持着摻水的習慣。只有香檳例外,因為加了水便會破壞氣泡的密度。

於是有人便說時代進步了,我們喝酒的方式也優化了。前人加水只是因為他們不夠了解紅酒的本性,現代人則曉得只有淨飲才可以嘗到葡萄酒的完整風貌。也有人說那是釀酒工藝的變化,從前的葡萄酒比較粗糙濃烈,不能不兌水;如今的酒酒質較輕而且細緻,加水反而不妙。

我卻懷疑這是時代環境導致的口味演變。不是我們更懂喝酒,也不只是釀酒方式的進步,而是我們這個時代對於酒有一種不同以往的認知與要求,就像英國人也開始跟隨美國喝冰凍了的啤酒一樣;你很難拿兩個時代的品味來硬拼高下。

同樣地,空間的差異也會決定飲酒方式的不同,我想不到有甚麼非常確切的理由要規定全世界都得跟着法國人在二十世紀才普及出來的那種辦法去喝酒。想當年,香港是全球干邑白蘭地消耗量最大的地區,人人都在喜酒宴席上大杯大杯地乾。你可以說這是我們沒文化,不懂得正確對待白蘭地。但是你也不能不注意這種飲酒方式的中國根源;我們本來就是如此喝酒,所以在剛開始接觸一種外來的洋酒時,也就很自然地沿用了我們熟悉的方法來喝它了。

酒還是那種酒,變的是它外在的時空背景。或許有人會堅持只有某個時期某個地方的喝酒方式最正宗,不過我也相信那些聲稱加了可樂的紅酒更好喝的人並沒有說謊,那是他們的真實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