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5日星期一

梁文道:抽象的愛國(下)

【am730-觀念】鄭大世承認自己看韓劇《藍色生死戀》看到痛哭流涕,那是他祖國人民不可能欣賞得到的電視節目。他希望日後能夠轉型走上娛樂界的道路,就像碧咸一樣,甚至娶一個紅遍東亞的Wonder Girls去當老婆;然而朝鮮有誰聽過Wonder Girls的名字呢?

為甚麼偏偏是這樣一個極不朝鮮的日本韓僑會被國歌的樂聲深深打動?為甚麼他那批出生在朝鮮,對朝鮮日常生活有第一手認識的隊友反而要冷靜得多?許多評論在這裡看到的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卻是一個令人激動的奇蹟;他們不覺得鄭大世的「反常」有甚麼好深究的地方,卻把這「反常」當成鄭大世更應該被人讚頌的原因。

換句話說,他們似乎認為,正因為鄭大世沒有任何祖國生活經驗,他的離奇愛國才更叫人感動。

其實,鄭大世的奇特確實是很正常的。身為在日韓僑,他的日本護照將永遠註明「朝鮮」這個籍貫;此「朝鮮」不等於彼「朝鮮」,它指的是整個朝鮮半島。比起韓國,朝鮮更加注重這批日本僑胞的組織和統戰,所以有不少韓僑父母都會把子女送進親朝學校。這些孩子從來不能在認同上徹底融入日本,因為日本不是一個平等看待所有族裔的國家。

在學校裡面,這群住在高度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學生不曉得朝鮮同胞的真實生活情況,他們學到的全是祖國山川之壯美,主體思想之崇高,以及朝鮮版社會主義的偉大。他們對朝鮮的認同是一種純粹大腦的認同,他們對國家的情感也是一種超乎現實的抽象情感。你看鄭大世,他先是申請加入韓國隊被拒,才輾轉進了朝鮮隊,可見他的國家認同與其說是對朝鮮國體的認同,倒不如說是對整個朝鮮民族的認同。他的生活習慣與喜好明明和朝鮮同胞有著巨大的差距,但這卻絲毫影響不了他腦子裡那美好而理想的祖國形象。

這種抽象的愛國並不罕見,從以前的南洋華僑,到現在的第二代海歸,我們都曾經看過太多太多的例子。愈是沒有具體的祖國生存經歷,他們的感情就愈是純淨和強烈。你不能批評它盲目,因為愛國本來就是一種用不著長眼睛的熱情,有時候看得太多反而會摻了雜質。一個女孩美不美,肉眼能辨;一個女孩愛不愛國,就不必雙眼目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