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牛棚讀書記】如果品特(Harold Pinter)不是等到現在才拿諾貝爾獎,而是在上世紀七十甚至八十年代就得了獎,我們或許不會感到意外了。如果他在七十年代得諾貝爾獎,情況應該就像帕穆克(Orhan Pamuk)或村上春樹在今天得獎一樣,熟識他的讀者很多,大家會在網上熱烈討論;書店原來就有很多他的作品,這時只需搬到店中最顯眼位置就行;報紙開出的篇幅也一定比現在來得有份量。
但是,品特是在他宣佈不再寫劇本後,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第五年才得到這個連他自己都很不解的諾貝爾獎。於是書店要急訂貨,出版社要把絕了版的書重新推出,年輕一代的讀者會疑惑地問「誰是品特?」甚至,連一些在七八十年代不斷排演品特作品的劇界大老也可能會有種重新打開時間錦囊的滄桑:啊,那些老好日子!劇場演出還要有劇本的年代,荒謬劇就是最前戲劇的時光。
說起荒謬劇,品特曾被認為是貝克特的晚輩,擅長用最簡潔的劇情和最浮淺的對白去說最神秘最令人不安的情緒。他筆下的場景總是那麼封閉,動作和台詞之間總是有那麼引人豎耳的沉默。品特喜歡沉默,它比那些無聊的台詞更有力,說出了更多真相。但劇中人物的表現太可笑了(例如《生日派對》中的房東太太),所以觀眾們的笑聲會打破靜默。只不過那些笑聲似乎只是為了舒緩一下緊緊壓住劇院的低沉與陰暗,品特的劇本到底不是討喜的鬧劇。
俱往矣,品特早年作品的魅力。看到報上說他是「人權鬥士」,有劇團朋友感到愕然:「哦,他是人權鬥士」?其實,有兩個品特,一個是荒謬劇場的大師,另一個是在英國《報》寫時論罵布萊爾是白癡的公共知識份子。學戲劇的人不一定知道品特十年來的反戰立場,和他一起上街的年輕人也不一定看過這位老人的成名傑作。當然品特也寫一些充滿政治色彩的劇本,但坦白講,實在粗糙,只是比他近年的詩好。而品特的詩嗎,我寧願他從未寫過。
很多愛讀劇本的朋友未必知道品特早就是個反動份子,他曾在七十年代和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一起去土耳其,考察當地異見份子與庫爾德人的悲慘狀況。後來土耳其大使館搞了一個派對,要好好榮耀米勒,品特也是獲邀嘉賓。怎料統戰沒搞好,品特在派對裏逢人就說:「你知道嗎?土耳其政府居然用電棒去電反對份子的老二」!結果他就給人轟了出來。儘管米勒是主賓,一見這場面,也就隨老友飄然而去。後來品特還寫了一部劇本,叫《Mountain People》,講的就是庫爾德人。
別說大家都忘了品特是個作家,恐怕他自己都沒想過能靠文學得獎。他告訴記者:「頒獎給我大概是看上我的政治活動。……我一直關心帕穆克會不會得獎,他是土耳其第一流的異見份子」。
2005年10月16日星期日
梁文道:原來品特寫過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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