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4日星期一

梁文道:足球就是酒吧

【飲食男女】久已失去泡吧的習慣,可在屬於世界盃的月份,偶爾也會興起不如進去一家酒吧坐坐的念頭,即使不點酒喝,一杯Cider也好。這很難怪,你看滿街和足球相關的廣告,起碼有一半是來自啤酒商,它們不斷向我暗示:足球和啤酒是天作之合,同卵雙胞的兄弟;唯一能夠介入其中的,是那不知從何時開始流行的「足球寶貝」。

球迷去酒吧看球,球員也去酒吧消遣。兩種角色,可全都自得其樂;有時候還會樂極生悲。英國足球文化那比較陰暗的一面,全都離不開酒吧。鬧事的球迷,往往從酒吧鬧起;球員的墮落,也常常自酒吧開始。我記得好像是前曼聯領隊費爵爺說的,買醉是英國球員根深柢固的傳統,留下了昔日下層工人階級生活習慣的烙印。他們平日努力工作求存,一旦得意,或者放鬆,就到酒吧醉生夢死。

有趣的是,在現代足球剛剛出現的年代,足球竟然被當成是對治勞動階層那種酒吧文化的良藥。十九世紀末,英國人的工作時間已經縮短到了一周五天半。星期天他們乖乖上教堂;星期六中午下班就直接去酒吧混,混到半夜才消乏回家。在有教養的上層階級看來,這不是個有建設性的健康生活;在教會看來,這更是自甘墮落。所以教會開始鼓勵大家參與足球,一種原本來自貴族公學的紳士運動。看球很好,踢球更妙,足球怎麼樣都比啤酒上道。我們今天所知的足球聯賽制度,其最早的締建者之一就是教會。他們故意把球賽安排在周六下午,目的是要和酒吧搶客。而且他們差點得逞,有一段時間,足球真的搶走了不少酒客,酒吧業者叫苦連天。

但我們永遠不能低估商人的本事,更何況那時候的酒吧還是門大生意。酒吧老闆不止有錢有地方,還常常擁有酒吧周邊的土地。他們反擊的方法就是主動介入足球,出資入股球會的經營,把酒吧闢作球會成員聚會的場所,向他們提供更衣室,甚至把外頭的一大片空地改成球場。簡單地講,酒吧老闆成了球會的老闆。

很多著名球會的早年歲月都有着酒吧業者的身影。例如我深愛的阿仙奴,它最早一次搬家,就是為了跟隨一家酒吧的遷址。更厲害的例子是愛華頓,它和一家酒吧鬧翻了,後者不願再以低價提供場地。愛華頓球會出走之後,那家酒吧乾脆自己組織一個新球會。這個新球會的名字就以他們所在的城市命名,叫做「利物浦」。

為了招徠球迷,酒吧有時還會聘請球員兼差打工。你在場上看過的球員,一轉頭就成了酒吧的bartender,當然十分過癮。久而久之,退役甚或現役球員加入酒吧營運,便成了一個小小的傳統。當時最有代表性的示範是新特蘭,一隊波有半隊當了酒吧經理。

回想起來,我從前常去的那間英式酒吧,老闆聽說也是退役港腳,而香港還有好幾個類似的案例。果然,我們的足球場與我們的酒吧,說到底甩不開前殖民主的遺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