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5日星期六

梁文道:室利佛逝

【蘋果日報】既然大家都把虐待Erwiana的那個女人稱做「惡夢」,我們也就可以鬆一口氣了。因為那意味着只有滅絕人性的傢伙才能幹得出這麼殘忍的事,而大部份香港人都是善良並且開明的正常人。

於是我們檢查家中傭工的提包就不叫做刺探他人隱私了,沒有問題。於是我們不許信仰虔誠的印傭齋期守戒就不叫做傷害宗教自由了,沒有問題。於是我們的媒體十年如一日地堅持把傭工照顧的小孩稱作「少主」,也就不是暗含尊卑上下等級觀念的封建意識了,沒有問題。於是從二十多年前的市政局議員動議週末關閉中環大會堂的洗手間,到今天銅鑼灣一帶的商場在週日停掉扶手電梯,也就不叫做針對外傭了,沒有問題。比起那個惡毒的女人,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有問題的,因為我們至少不會打人,不會讓她們挨餓,更不會不許她們睡覺。

有些朋友指出香港外傭處境背後的經濟秩序,分析其中的政策缺失,我無不贊成。可是我仍然懷疑,這裡頭是否還有別的甚麼,比如文化歧視,以及深深埋在心底的種族偏見。十多年前,已經故世的前科大人文學部教授錢新祖先生,曾經跟我談起港人對印尼的偏見(是的,那是十多年前,還沒有多少印尼工人在港)。他說:「真奇怪,為甚麼有些香港人總是覺得印尼人很髒呢?人家只是膚色比較深,就要說人家髒嗎?你去爪哇看看各地的村莊,他們自有一套秩序觀念,多麼乾淨多麼環保。」

幾年之後,偶而和一些學生聊起印尼的傳統文化,見到我的敬仰神情,他們奇怪,問我:「印尼有乜文明呀?」我便舉例:「室利佛逝就是最有名的爪哇王國,中世紀雄霸東南亞的海權帝國,影響範圍直達印度東岸和今天的斯里蘭卡。它的佛教文化興盛到了一個地步,使得晉朝的高僧要去那裏求法取經。如今藏傳佛教的奠基者之一,阿底峽尊者,便曾在印尼完成他的修行學習。還有印尼的音樂,要不是甘美朗傳了出去,二十世紀的現代音樂不可想像……」話沒說完,其中一個青年已經忍不住呵欠,「室利佛逝?乜個名咁搞笑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