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日星期四

我的渡輪終會回航 專訪陳智德


陳智德是個詩人,我很早就知道了。我們是中六的同班同學。

由於學校就在旺角附近,所以放學之後我們常常結伴去逛二樓書店,後來更連午飯那 短短的一小時也不放過,有時我乾脆逃掉下午的課;但陳智德不會這麼做,他比較守規矩。不過,陳智德的規矩其實只有表面那一層罷了,他的身子裏總像有一團 火,再沈默、再孤僻的外形也擋它不住 (『孤僻』是一些同學對他的印象)。

他愛讀書多於男孩子間無謂的遊樂,但他讀的是多於自己的書,一 個課業以外的世界。閑時他彈吉他,也和別的同學組過樂隊,但他最擅長的其實是古典吉他。當然,他還寫詩,而且寫得非常好,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年他抄在手稿 上的一首詩,長長的句子有向晚的漸沉暗色,完全不像十幾歲的少年。

畢業之後,我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去台灣升學,後來返港做過一陣子文 獻研究,又取得了博士學位,專攻香港新詩史。他的興趣似乎總在過去,搜集舊書、舊雜誌,挖掘已為今人遺忘的從前,可是他卻活躍世間,四處開班授業,教出一 批更年輕的作家,還辦過一份很有特色的詩刊。如今的他,以我們對職業的標準而言,正處於一種失業的狀態。但換上另一副眼鏡來看,他其實正在攀上寫作生涯的 新高點,不論是詩作還是評論,都顯得範疇日漸寬廣,思路越益精深。

我只唸過一年的那間學校出過不少名人,校友會不時發出通訊向大家報喜,不知又有那一位舊生進了顯貴校友名人堂。我不知道陳智德能不能列進那張由諾貝爾獎得主、商界精英和演藝鉅子組成的名單裏,但是在我心目中,實在沒有比曾經和一個詩人做過同學更令我自豪的事了。

我的渡輪哲學

梁:今天我在報刊上讀到你的詩,又是以渡輪為主題,我覺得你快可以出版一本關於渡海小輪的詩集了。

陳:因為我很喜歡那種感覺,就是一種離開了一個很實在的地方,不再站在一塊土地上,而是在海中心載浮載沉;又由於很快便要上岸了,令人格外珍惜那五、六分鐘,那很快就要消失的時間。彷彿有一種離開了一個城市但又馬上重返的感覺。

梁:那個空間彷彿不是這個城市應該有的空間?

陳:對!而且坐船也很不實際,如果你趕時間是不會坐渡輪的。可能有一點兒懷舊的想法,但最主要還是那種暫時離開的感覺。

梁:你對渡輪的沉迷和執着已經總結了我對你的印象。你常逛舊書店,你喜歡看書、寫詩,這都是剛才我們描述的渡輪狀態。我的意思是,寫詩本來就是一件不實際的事,而寫詩的狀態更加離開了城市的日常節奏及時間感。

陳: 可以這樣說……其實除了離開,這可能也是一種逃避,你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逛舊書店也是如此,回到舊書的世界,對我來說其實是一種熟悉的世界。首先,這個行 為跟過去沒有太大分別,因為我以前也一直逛舊書店,而且舊書店也沒有太大轉變,它們不會突然間變得很乾淨,裝修得很豪華,所以那是一種不變的感覺,現在很 難找到這樣的一個空間了。

梁:它也不屬於現在的香港……你逛了舊書店二十多年,你覺得它們一直都沒有變化?
陳:總會有一些,但它們的門面似乎真的沒有甚麼轉變,你不會找到一家裝修得特別好的舊書店,一般都是很簡單的店加幾支光管。

心頭好,可遇不可求

梁:你是從甚麼時候開始逛舊書店的呢?

陳: 開始於八十年代讀中學時開始的,那時候最常去的就是新亞書店。當旺角還有好幾家舊書店,例如波文和染布房街的復興書店。這家復興書店的前身是奶路臣街的小 攤檔,我小時候已見過老闆的兒子幫忙看鋪,年紀跟我差不多,到了九十年代他就自立門戶在豉油街又開了另一間鋪。老爸專賣文史哲,曹聚仁的書就是他介紹給我 看的;而兒子則專賣漫畫和舊的色情雜誌。

梁:厲害!最近幾年又有甚麼新開的舊書店?

陳:梅馨書店是其中之一,其實很多賣 二手教科書的店也有其他種類的舊書,有時候要靠運氣,那些舊書不一定是五四珍本,但卻有很多、很好看的舊小說,例如八十年代流行袋裝書。其實好的舊書不一 定是很舊的版本,或越古老越好,而是看那本書對讀書的人的價值。例如陳少琪、林夕、陳冠中那時出的袋裝書,對我而言就很有意義,只是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梁:元朗或大埔的舊商場有一些出租漫畫和小說的店鋪,有時可能會將以前用來租借的書賣出去騰空位置,一大堆放在店鋪門口賤賣,我試過在這些地方找到一些當年友禾跟博益出的袋裝書。

陳:可見書是很難特別跑去找的,一定要遇。

梁:以前逛舊書店的目的,是要遇上那些在新書店沒法遇上的書;但現在很多人已經在網上找書,例如大陸的孔夫子網。而找尋跟偶遇是兩種很不一樣的狀態;由於互聯網的普及,這種「遇書」的狀態已在消失之中。既然現在找書這樣方便,為甚麼還需要舊書店呢?

陳: 我覺得這是兩回事,上網bid(競投)書跟逛舊書店是完全不同的,後者一定有趣得多。逛舊書店,你沒有固定目的,也不用競爭;上網找書,你彷彿無時無刻在 跟別人競爭,而且有一個固定目標。逛舊書店是很隨意的,彷彿像喝一杯咖啡或飯後的散步,我在台灣讀書的時候就是這樣,記得在學校附近有幾家舊書店,每天吃 過飯後我就會外出走走,不一定要找甚麼,只是喜歡去那裏蕩,逛完之後就覺得彷彿消化了一些東西。

梁:如果恰巧遇上了一本好書,就是很大的驚喜了。

陳:簡直會高興到彈起!有時候還會跟看店的人聊天,也會交上朋友,其實書店是一處建立人際關係的好地方。

梁: 記得去年我在深圳演講,有觀眾說深圳沒有舊書店,建議該搞一個舊書市集,這樣才有文化氣息。我當時的回應是機會不大,因為深圳是一個很年輕的城市,而舊書 市場自有它的生態,要累積了幾代的讀書人,才有不斷的舊書流到市場。深圳的歷史才不過二十年,人均年齡只有三十多歲,他們怎會散書?散書的人大多是老了, 書看不完就送人,或者是去世了,後人便將書送出去。話說回頭,其實香港應該有足夠的舊書,但那些書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陳:那是貨源的問 題。以前資源較多,除了因為有人丟書,還有收垃圾的人會將舊書分類,賣給舊書攤,很環保。現在即使將舊書送到舊書攤,也換不了多少錢,於是隨便把舊書當垃 圾丟掉算了。他們不把舊書當作舊書來賣,而是當廢紙般處理,以磅或斤計算價值,然後棄掉,跟舊報紙一樣。如果我死了,我相信我這些書的命運也是這樣。

梁: 你可以先立遺囑,如果我們比你長命,我們會來幫你處理,嘿嘿。唉!其實現在的舊書店都很困難,沒有貨源,相對來說,逛書店的樂趣也少了,因為每天都是看到 同樣的書。一間舊書店的書如果不流動,就會變成一池死水。不過我也見過一些盛況,例如新亞,偶而會看到有人把幾十箱書送過去。

陳:那就真的要靠運氣了。

梁:但他們會否像別的書店一樣,先在當中挑一些價值較高的舊書放到網上賣呢?

陳: 新亞很少這樣做,到現在為止,它算是一間殷實的書店,而且還很開放,有多少書都會拿出來賣。不過現在內地有一些舊書幫,會跑到香港來專門買舊書。他們不是 自己收藏的,很多時更不知道自己買了甚麼,他們是職業的收書人,買了書再拿到內地賣,很多時甚至會炒高幾倍價錢。如果你不快他們一步,好書很快就會被他們 買掉。

梁:當初你為甚麼會去淘舊書,而不光顧那些賣新書的店子呢?

陳:只是有一種想知多一點點的想法,那時覺得學校教的 知識很淺薄,總嫌課本教的東西太少,於是開始逛書店找材料,無論新、舊書店都去。當時仍有很多在地上擺賣的攤檔,有一些是手推車,像小販一樣;還有一些是 半邊戶,埋伏在樓梯底。那些老闆都還是懂書的,例如廟街就有一間生存書店,以前由一個阿伯和他的太太經營,現已交給他們的兒子了。那位阿伯介紹給我不少好 書,我也在他店裏買了很多,都是香港三育出版的絕版書。那間書店仍在,不過現在主要賣的是二手色情刊物,令進去的讀者很尷尬。好在他有分類,左邊是色情刊 物,右邊還是文史哲,而且擺放得很高,算是給了最大的尊重。想起以前,老伯還會以很低的價錢賣書給我。

閱讀舊書,閱讀別人

梁:你是從甚麼時候開始逛舊書店的呢?

梁:這的確是買舊書最現實的理由。你覺得逛舊書店的人都是些甚麼人呢?想去尋寶?還是貪便宜?

陳: 甚麼人都有,但我想最多的仍是喜歡書的人。書對於喜歡文史哲的人來說,是豐富的資源,是一種接觸知識的具體事物。搞社會科學的人會做田野調查,研究自然科 學的人會利用儀器做具體的實驗;但研究文史哲的人並沒甚麼儀器輔助,書就是田野,就是現場。我們靠舊書認識書的歷史,舊書是文史哲知識的載體。

梁:那它跟重新出版的書又有甚麼分別?例如內地最近就有一批重新再版的曹聚仁,和你當年買的老本子有何不同?

陳: 從實用角度來講,再版書可能加進了新的東西,更加有用;但閱讀起來的趣味就不同了,包括封面、版式的設計,還有很多細微的地方都不一樣,例如再版可能會刪 掉了原有的註釋資料,所以讀原版書是重要的,因為一些用字和輔助材料可能在再版的時候修訂了。而且當你讀原版書時,你會覺得那就是當時的作者或讀者所看見 的模樣,彷彿重返作者新書發布時的面貌。

梁:舊書和舊書店有趣的地方,就是讓我們進入了另一個時間。又不同於一般古董,我們對於書都會有一個假設,那是一個人花了許多時間和功夫去讀過的,絕不只是個觀賞用的裝飾品,價值很不一樣。對了,那時你買舊書就不怕被同學覺得你古怪嗎?

陳:哈!我想除了你之外,其他同學都不知道我這個癖好。也許我喜歡躲起來,覺得這不是可以公開的事情,不會有很多人喜歡,其他人會覺得沒有意思,又不能增值,又殘舊。但我就是喜歡它的霉,越殘舊越好。

梁:在逛舊書店與買舊書的這些年間,有甚麼難忘的經歷?

陳:的確有很多,對了,有一次在新亞書店,剛好有百多箱書送來,我便逐箱書打開來看。

梁:那可能是有人離世了。

陳: 對,都是屬於同一個人的書,然後你可以從書中的蛛絲馬跡,追尋他的興趣和研究。記得有一次遇上一批書,屬於中文大學中文系的一位前輩,他後來教書去了,那 些書裏面有很多學生送給他的書簽。有時候你還會在其他舊書中發現相片、剪報、書簽、郵票甚至鈔票,一個活過的人留下的痕跡。

梁:很有趣,透過舊書,發現另一個讀者的存在。

陳:你會發現一位跟你一樣喜歡同一本書的前輩,有一種傳承的感覺,我彷彿在繼承他的閱讀,他們會在書裏面寫上評語、筆記,我剛才提到的那位前輩,他的書裏面就有很多他上課時做的筆記。

梁:彷彿連當時上課的情景都一併記錄下來了。

陳:我還在台灣找到了一些紀念冊,是台灣日治時期後一個讀書人的紀念冊,所以還有很多內容以日文書寫。裏面又提到「聖子降臨」等字眼。你看,這裏還有一本是《雅歌》(《聖經》的其中一章)的手抄本。

梁:就像佛教徒抄經,真沒見過這種東西。

陳:該是那個人去世以後,他的後人隨便把他所有的書都丟掉,也不管裏面有甚麼,所以連日記也有,這也是我另一個收藏的系列,我有好幾本六十年代的日記本,例如這本上海書局出版的《我的日記》,每年更新出版,設計非常精美。現在已很少人寫日記了。

梁:你研究過香港的文化刊物史,一定也收藏了不少吧?

陳:是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收藏是《七十年代》全套。

梁:哇!你看這些文章的題目:「不斷革命」、「日本激進學生訪問」……你怎麼找到的?

陳:當年在波文找到的。《七十年代》在1970年創刊後,辦了幾期,曾停辦幾年,之後在1978年再出復刊號,裏面的作者都是我們熟悉的。

梁:的確如此。昌明、阮志雄、黑鳥樂隊、羅卡……你看這個題目「香港經濟─為誰繁榮,為誰安定?」、「經濟與政治,誰人的利益?」真的很厲害!多有前瞻性!

陳:還有現在商務出版社阿頭關永圻在拍電影的照片呢。

梁:那時候的一班文化青年全聚在一起了,還在皇后碼頭取景……而且你看它的設計多前衞!現在讀起來仍是很耐讀。哈哈,「去你的政治」,他們的文章題目真有力。哦,原來每一期還一定包含幾篇英文文章。

陳: 但下頭卻註明了「一切皆以中文為準」。當時正在搞中文運動嘛。這就是香港的經典,當年內地絕對沒有這麼前衞的東西。除了《七十年代》,我還有一批電影週 報,那時候亦舒、羅卡等人都寫很多影評,從內容亦可看到作者風格的變化。這裏還有《大拇指》、《工人週報》、《年青人週報》等,甚至香港工人學生聯合陣線 出版反越戰的刊物。

梁:文化刊物果然是你其中一個重點收藏。

無怨無悔的讀書生命

梁: 相對於書來說,雜誌更能體現一個時代的氣氛,因為雜誌跟時代的關係比較緊密;另一方面,我讀舊雜誌的時候會有特別強烈的幻滅感,尤其是對自己正在做的事。 例如我們現在辦《讀書好》,或不停在報紙雜誌撰稿,有時候我會想寫來幹甚麼?現在你可能會覺得你在寫一些很重要的文章,但十年後,就像我們現在翻舊雜誌一 樣,後來的讀者只會說:「啊!原來他曾寫過這樣的文章。」到底現在我們在做甚麼呢?要不是有你這樣的人在收藏整理,這些文章討論過的東西很快就會被淹沒 了。

陳:那時你做的《打開》現在也很少人知道了。

梁:你辦的《呼吸》詩刊也不是這樣嗎?

陳:搞文化刊物,就是你參與創辦、編輯和撰寫,如果你想在自己寫作的趣味以外多想一些,那會很失落的,有一種把石頭丟進海裏的感覺,它會一直沉下去直到你看不見,還會有很多人覺得你很傻。

梁:我看你做的文學研究、香港新詩史的研究,你收藏的舊雜誌,那種情緒、價值取向和出發點,是否都跟這個想法有關?你不忍心看見前人被淹沒,或不想容讓那種無力感浮現?甚至有一種拯救過去的意味?

陳:的確有這麼一種心態,希望可以繼承別人的東西,希望將他們曾經做過的,告訴後來的人,不希望這些努力就這樣被淹沒,一種很強烈的感覺是彷彿我欠了他們甚麼似的。

梁:為甚麼?因為你是讀這些刊物長大的?

陳:我感受到他們當時所做的,我理解。

梁:像剛才在《七十年代》所讀到的熱情與委身?

陳:我也會進一步想,為甚麼現在沒有這股熱情?我們其實也有這個需要。如果我將他們介紹給讀者,會否也讓大家有一些新的體會,新的轉化?所以並非只是懷舊,而是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且存有一線希望,覺得會有一定影響力。說到底,其實是一種信念。我相信,所以我去做。

梁:我又想起你寫的詩,有一陣子你寫過一個叫做《抗世詩話》的專欄,是否也有同樣的意思?

陳: 「食得鹹魚抵得渴」,雖說是「抗世」,你不會真正覺得要這樣子跟社會對抗,因為你該理解這兩件事本身就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我選擇了這個身份,選擇了寫詩, 換來的當然包含了一種滿足感,何況我真心相信它的價值。但另一方面,它亦會給我帶來寂寞、非常低的經濟回報。到現在這一刻,我仍然接受,且覺得應該是這樣 的。就是說,我們搞文化的,是不會,也不應該發達的,不像搞金融、搞地產的。我不會羨慕別人,我覺得我現在的情況是應該的,心甘情願。我不覺得自己很慘、 很卑下,不會!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還會繼續下去。

梁:你收集舊書和舊雜誌,以剛才的邏輯來說,是在收集前輩曾經有的熱情、理想、承擔, 以及復活一整代人於失落和淹沒之中。而你自己所做的事,難道不也正在不斷加入他們的陣容嗎?你寫的詩,你出版的《呼吸》本身也成為被收集的對象,成為舊 書,成為快要被遺忘的事物。你有甚麼感覺?

陳:這是自己的選擇,不得抱怨。就算將來淪為用自己的書換個飯盒,我都有心理準備。

梁:我們在第三期《讀書好》訪問了王貽興,他提到海辛的故事,他的想法和選擇跟你很不一樣,他會覺得不甘心,為甚麼從事寫作的會有這樣的下場?為甚麼得了中文文學雙年獎,但書還是賣不過五百本。你不會有這種感覺嗎?

陳:我當然不會覺得很高興,但我的心態已經轉變,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我會接受並覺得似乎應該是這樣,因為你所做的事情本身並非高收入的事業,憑甚麼出一本書可以賣上幾百萬?

梁:你不希望有更多人讀到你寫的作品,或者有更多人知道這些雜誌的存在嗎?

陳: 當然希望,所以我一直不斷地撰寫、不斷介紹,但我不會想到回報這個問題。我關注的是能否讓更多人知道,將影響擴大;如果真的有不滿或覺得不舒服,也許就是 出版了一本書而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讀,沒有地方可以寄賣。對於這個情況,我們可以責備、吵鬧,但卻不能改變甚麼,也不能令銷量增加。

梁:這也許亦跟性格有關。

陳:對,也許我就是不喜歡做別的事情。我有一種想法,就是甚麼都不管,繼續做自己的事,終有一天會累積到某一個階段,是你一定要知道,一定要了解的。

梁:很少人會像你這樣,一開始寫詩,然後越寫越覺得有希望;一般都是開始的時候充滿年輕人的熱情,然後越做越悲觀,就像那些舊雜誌的前輩們,曾經一腔熱情,但有人會隨着年紀的增長而放棄。到底有甚麼因素令你越來越樂觀?

陳:我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梁:你又不是工作順利,賺很多錢。

陳:對,已經失業一年半了。

梁:那麼你的樂觀從何而來?

陳: 你說得對,我現實的情況是越來越差,但我反而更覺得要堅持下去。可能是想通了吧,像剛才說的是自己的選擇,這樣才是對的;我沒幻想過追求財富,更不會覺得 受到迫害或傷害。這就是我的路、我的生命、我的生活、我生存的價值。另外,在介紹和追尋過往的同時,會覺得那個責任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不希望這些文化傳統 就這麼斷掉,也越來越發掘到更多值得撰寫和介紹的資料,寫不完,也講不完。

梁:你寫詩的時候,有沒有這種歷史的負擔?

陳: 當然有,跟我做的收集和研究也有相通的地方,是某種斷裂的傳統,或被忽視的傳統,但它本身卻擁有豐富的價值,而你亦相信它的價值,你不希望對它置諸不理。 另外,前人寫了很多、很好的作品,一方面想繼承他們的寫法,另一方面,寫詩其實還有很多可能性,我希望可以繼續發掘下去,令新詩繼續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