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筆陣】假如馬力留下來的港島區立法會議席補選真的成了陳方安生與葉劉淑儀之爭,那就是20年來香港政黨發展史上最大的悲哀了。在泛民主派這邊,公民党聚集了一批專業精英,民主黨乃資歷最厚網路最廣的老牌政團,社民連則擁有幾位知名度甚高的「激進派」;但是為了團結大家也好,為了製造必勝的氣勢也好,他們卻要聯合起來乞靈於兩年前才改走民主路線的前政府高官。至於民建聯就更不象話了,這個議席本來就是他們的,何以一個萬人大黨現在也可能淪落到要找外人代己出征的地步呢?
兩個不乏中青世代接班人的政治勢力分別要抬出兩位年過半百的政壇老手去搶一個議會議席,放眼全球,恐怕這也算是一項小小的香港奇跡了。雖然這又是一次香港世代淤血症的實例,但我們不能只眼看表像,就說老一代人霸著位子不放,讓甘乃威等「青年人」上不了位。在政圈的實際操作者眼中,他們也未必不想給「第二梯隊」多點機會,只不過那「第二梯隊」卻總像是扶不起的阿斗,成不了大器;他們也是百般無奈,才勉為其難地在外頭請回一個人氣超高的明星。換句話說,政壇的世代淤血是個問題,而非答案,要解答它的成因必須從它處下手。
就拿陳方安生和甘乃威來比較好了,到底陳方安生有些什麼東西是甘乃威缺乏的呢?首先當然就是名氣了。陳方安生不只在香港曾經位極人臣,即使在國際媒體上也是備受歡迎的「香港良心」。而甘乃威雖從政多年,但一出他自己那小小選區(區議會的選區),還有多少人認得他的樣子呢?而名氣的差別和年紀的大小是沒有關係的,譬如比甘乃威年輕的陳淑莊,儘管政治年資極淺,但憑著大律師的資格和登臺演出的經驗,成了媒體寵兒,要是比較起來,說不定比甘乃威出名得多。
為什麼甘乃威的知名度會這麼低呢?正是因為他在區議會的工作上「默默耕耘」了很多年。所謂「地區工作」,真是一種只有默默耕耘卻永遠養不成一株異卉的苦差。從解決大樓冷氣機滴水問題到延展巴士站上蓋篷簷的寬度,從新春車公廟祈福轉運到中秋賞月晚會,幾乎街坊的任何需要,你都要想辦法滿足。偏偏這一切都是媒體不感興趣的瑣碎雜事,而且你還不能怪媒體,因為一個住在荃灣的讀者為什麼要知道港島西區地鐵工程的進度呢?
陳方安生比甘乃威優勝的第二個地方,是她的「管治經驗」,這也是其他民主派不可能擁有的本錢。的確,甘乃威又有什麼「管治經驗」呢?他那點地區工作的歷練甚至連「政治經驗」都談不上,因為區議會註定是個地區性的諮詢架構,既沒有多少資源在手,更沒有什麼實權,他們能做的頂多就是向有關政府部門反映一下區民的意見。然而,任何一個政黨吸收新人卻又都以區議會為其從政生涯的第一道平臺,彷佛區議會真是一個政治舞臺似的。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政府和某些政黨才會把希望放在即將開設的局長助理的職位上,想讓這個仍然不知其權責內容的新崗位成為培訓新人的練習場。不過,比起有選舉成分的區議會,局長助理的任命似乎沒有規則可循,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選擇一個人擔任局長左右手的確切理由是什麼?而一名有志從政的年輕人也不會曉得加入政黨是不是做這份工作的先決條件。
簡單地講,甘乃威留給大家的教訓就是立志從政者切不可從區議會入手。你可以先去考政務官,幾年之後再跳出來改行做時事評論;你也可以先去弄個專業資格,再演一下舞臺劇;但你萬萬不能聽信黨的安排,一頭埋進據說是最扎實也最能體會民情的區議會裏。要是你進去了,大人物的政治世界就要和你說再見了;如果你偶爾不依區議員常規搞些「高層次」超地區的活動如反對填海,媒體就會懷疑你是「博出位」。
怪的是,這種地區工作又真得有人去幹。陳方安生縱有再高的認知度,縱有再深厚的政治經驗;若是少了政團組織底下這批基層,誰去替她聯絡地方樁腳?誰去為她洗樓發傳單?誰去幫她找一具電力充沛的「大聲公」呢?可見高飛天際的政治明星還是需要甘乃威等地頭蛇的輔助,只不過這兩者的前路是很難走在一塊的。想要在選舉中勝出,一定要有地面的經營整固;想要在政壇出人頭地,最好就不要跟隨政黨鋪設的生涯路線圖。這就是香港政治人的悲哀了,在扭曲體制的局限底下(例如空間範圍和權力分配都很狹小的區議會),從政根本沒有生涯規劃可言。
突然想起美國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兩大熱門,希拉蕊.克林頓與巴拉.奧巴馬,這兩顆人氣超旺的巨星早年都是在貧困社區幹網路工作的。大家都只看到他們今天又上電視又出書,卻忘了他們也曾開著舊車跑遍大街小巷。到底人家是怎麼從一個獨居老人的廚房走到如今這個大舞臺的呢?這大概是甘乃威午夜夢回百思而不得其解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