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日報-兵器譜】巴伐洛堤當然是個偉大的男高音,他的聲音圓潤宏亮,輕輕鬆鬆地就能從腳底把一股力量提上來,在高音的領域裏瀟灑無比地遊走飛翔。然而他的成功,至少有一半是現代音樂工業裏公關炒作的功勞。永遠都在宣稱古典音樂已死的「末日派」樂評家諾曼.萊布列希(Norman Lebrecht),就曾在其名著《誰殺了古典音樂》裏頭無情地揭露了巴氏的經理人如何費盡心思地包裝他、宣傳他。
七十年代,巴伐洛堤曾經在一次演出裏唱出了唐尼采第《軍中女郎》第二幕中難度極高的九個連續的高音C,成為一時佳話。坦白講,雖然不容易,但這也絕非其他男高音做不到的事;巴伐洛堤真正厲害的地方不在於他做得到,而在於他做得妙,一氣呵成,飄逸且精準,彷彿呼吸般容易。
於是他的經理人就為他取了一個非常俗氣卻又很能嚇到外行人的封號:「高音C之王」。久而久之,以訛傳訛,如今有些媒體竟以為這是巴伐洛堤的專利,似乎除他之外,世上便沒有第二個男人能唱到這麼高了。
對於沒有多少歌劇經驗的群眾來講,甚麼叫做唱得輕鬆唱得準,他們未必知道;但甚麼叫做音域寬廣,他們卻是曉得的。
所以巴伐洛堤就變成了一個用歌喉玩雜技的藝人,不管他唱甚麼,也不管他的唱法變得有多油腔滑調,更不管他有沒有使用麥克風犯了正統聲樂的大忌,大家還是喜歡他崇拜他。一個人可以從來沒聽過歌劇,但照樣花高價去捧他的場;一個人也可以毫不認識歌唱的藝術,但照樣人云亦云地稱巴氏為歌王。
「真正」樂迷透過貶視巴伐洛堤的晚年演出證明自己內行,一般聽眾則透過參加巴德那些越趨流行的「popera」演唱會(也就是以唱歌劇的方法去唱流行歌曲)去顯示自己也有品味,這其實是同一塊硬幣的兩面。為甚麼是巴伐洛堤這麼一位男高音,而非一個鋼琴家或者指揮家,成了最富有最受歡迎的古典音樂演繹者呢?答案繫於歌劇的性質。
歌劇本來就是一種十分布爾喬亞的藝術,比起一般的純器樂,它有通俗易懂的劇情,華貴的舞台,盛大的陣容,極盡視聽之娛。
所以從一開始,它就被許多嚴肅的學者和教士貶斥,視之為墮落的藝術。巧的是,歌劇史上也真不乏誘惑者的角色,從唐喬望尼、夜后、美狄亞、杜蘭朵、卡門、露露一直到莎樂美,歌劇從來就有一種獨特的誘惑,仿如海妖賽倫的歌聲,把紳士淑女和想當紳士淑女的人一一吸引到劇院裏去。
歌劇院不只是一個城市誇耀財富和權勢的地標,還是上流社會的交際場所。可是要入其門,卻又不甚困難,難怪聽歌劇成了身份的象徵,彰顯品味的途徑。
或許歌劇今天式微了,不過能和它沾上邊還是好的。在許多人看來,同樣是聽流行悅耳的曲子,與其看普通一位流行歌星去唱經典金曲,何不欣賞穿燕尾服的男高音那種很「藝術」的版本呢?
這也恰好說明了為甚麼那些樣貌不錯、名字帶點拉丁味而歌喉明顯受過訓練的小伙子現在會大受歡迎,他們裝腔作勢的流行曲就等於是十九世紀末的意大利歌劇,同是文化品味的符號。在這股浪潮之前,自然會有一批樂迷跑出來撥亂反正,在「假品味」中間堅持真正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