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這麼一個人,他家的啤酒消耗量居然大到一個連某啤酒品牌都想為他獨家供貨的地步。據他家的「阿姨」說,他們一天買肉要買十幾斤,買魚也得十幾斤,否則根本不夠吃。
也許一般香港人還沒聽過他的大名,但黃珂早就是京城聞人了,有現代「孟嘗君」之稱,上過不少電視節目,是許多媒體追訪的對象。他的名氣來自他家擺開的流水席。每天傍晚從五六點開始,直到半夜一點多,總有川流不息的「朋友」進出他家大門。來人都不客氣,進得門來便自動入座,而桌上也總有杯筷碗碟侍候,廚房裏則不斷做菜上桌。最有趣的是這些「朋友」並不一定真是黃珂認識的朋友,他們也許是他朋友帶來的朋友,也許是經過朋友介紹但自己跑上門來的朋友,甚至是純粹慕名而來想要交個朋友的「朋友」。而黃珂毫不介意,本着遠來都是客的原則,一視同仁,一律招待。
「朋友」們常常反客為主,不只據案大嚼,舉杯暢飲,還會隨意翻弄主人的書籍唱片;要是嫌主人放的音樂不好聽,便自己跑過去換一張。聊得盡興,喝得高了,難免就要喝醉。不怕,您隨便睡,第二天早上酒醒再走。黃珂說:「沒關係,客人到此便成主人了」。
我第一次上他家吃飯就鬧笑話,因為我竟然問他每位收多少錢,結果哄堂大笑,笑得拍桌子摔杯子沫星四散。我這「港燦」,以為誰家這麼開飯一定是「私房菜」,沒想到黃珂根本不在乎錢:「請朋友來家裏吃飯要收錢?哈哈哈哈!要不這樣吧,你下回帶點材料上來弄幾手粵菜讓大家嘗嘗。哈哈!」
也的確有客人會自己下廚,活動手腳,順便和「朋友」切磋技藝。但一般人都不這麼幹,因為黃珂家的川菜做得太好,外頭飯館吃不到。特別是一味「黃門牛肉」,遠近馳名。當然還有毛血旺,食家許為北京第一。但黃珂對今日川菜稱霸神州的局面不以為然,他常說:「大家吃川菜都是為了辣,因為辣可以遮掩食材的缺點。流行川菜,是現在食材太差的緣故」。單憑這句話,你就知道他真夠內行,川菜必然做得地道。
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富豪。其實他是個普通商人,住的不是豪宅,家裏陳設也堪稱簡樸。他只不過喜歡這麼過日子,別人收集古董,他則收集朋友。這一大圈朋友裏頭甚麼人都有,文人藝術家最多,商人政客也不少,和他們交談就像看書,都是長見識的方法。黃珂喜歡朋友,喜歡知識,喜歡瞭解世界的複雜多樣;擺流水席也不失為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的方法之一。可是他對這一切卻又看得極淡;每晚有那麼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來來去去,那兩張大桌就像十字路口一樣,是有緣人相遇的場合,然聚散匆匆,彼此究竟只是對方生命中的過客罷了,所以他老說自己也是個客人。
聽說多年前有一個斯文有禮的男子,每晚必至。話雖不多,但身上隱隱有股江湖氣,乃為眾人所喜。後來,一位任職外企的美女戀上了他,兩人便漸漸從這不息的飯局淡隱消失。忽然有一天,女孩哭着出現,要向大家籌款救人。這才曉得原來那名男子是個逃犯,在海南島背上兩條人命,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北京。這個女孩對他一往情深,現在打算幫他遠走高飛。遇上這等奇事,朋友們也不知如何是好,都勸她三思,可別不小心搞上了渾水。她好像有點省悟,含着淚默默離去。
沒有人知道他倆的下落,只是訝異一個殺人犯也曾天天和大家共桌對飲,從來不覺他有歹念,也從來不知他的背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而黃家的宴席,始終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