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8月8日星期五

梁文道:商台DJ由讀新詩做起

「現在香港人在知識層面上,仍然傲慢,以為自己懂很多,不懂的,拒絕認識;如果讀到文章有不明之處,只會指是作者問題,不是自己問題,怪作者令自己不明白。」商台一台節目總監梁文道說。 4

文、攝 何 鸞 問 前牛棚書院院長、剛任商業電台節目總監的梁文道種種新大計。

  「……可能叫他們讀吓詩,哈哈哈哈……。」梁文道忍不住大笑,又立即收起笑聲,認真說:「不理新詩或舊詩,也可以讀。」他們,是指商台 DJ。

  聽來匪夷所思。

  「讀詩好好㗎,不論讀新詩舊詩,詩是語言中最經濟的,最 quality 的,也是最簡潔的,加上節奏音韻有致,做電台節目『度』題目及節目名稱,做簡短 promo,思維方式跟寫詩相似。一樣要以最簡單經濟的語句,達致最感動人,最有感染力的效果。」

  梁文道再舉例子。

  「就如去年叱咤樂壇大獎,口號就是『人人英雄,一一起舞』,意指不是大歌星才會奪獎。這個想法不但好,口號更加矚目吸引。口號的意念,又是誰創作呢?不就是以林夕為主的一班創作人想出來的,填詞人林夕之前是幹什麽的,他就是寫詩的啊!」梁文道把看似沒關係的事件連成一起,他的右手五指已忍不住靠攏伸直,成一把肯定的「刀」。

香港的政治光譜有問題

  梁文道是打筆戰出身的,由《信報》、《電影雙周》、《明報》,甚至中國內地的《南方周末》,《新周刊》,都有他的戰績。

  「我寫稿,一定要有後著,預備人家如何對你逐點擊破,寫一篇稿,準備的內容足夠寫兩至三篇文章。做電台節目也應如此,講十個points 的,準備多二十個 points 給自己。要達到此要求,同事的知識面,無論是密度和深度,都要增加,最怕是嫁羡人拿著資料,照讀。」

  「嫁羡工作者,應是 knowledge worker,(商業電台)一台已不太播歌,日夜不停播放資訊。你看,報紙有 graphic,還可以『攝』空位,但電台沒有,由早到晚,資訊密度可想而知有多高,你講的內容,除了好笑,有親切感,還要識好多東西。」

  「南方朔的博學多才,很多人都知道的。他主導的《新新聞周刊》,就叫同事讀漢賦,因為漢賦的文字非常美麗,多讀多看有助文字功力。」

  南方朔跟梁文道說,現在的記者剛大學畢業,才二十多歲,就當人民喉舌,你說怕不怕,記者自己,是否好驚,因為,未見人事世面未有經歷,何德何能去當人民喉舌?是否應好好地叫自己多讀點書?

  政評「烽煙」節目,之前一度被外界認為是商台可能不獲續牌的「禍心」。

  「民主派,反中」好像已成為商台的標籤,雖然商台已獲續牌,但這個標籤,仍是梁文道面向大眾時的燙手山芋。

  「好多人評商台政治立場偏頗,又批評為何沒有民建聯的人上電台說話。不過我認為香港的政治光譜有問題。」梁文道嚴正地說。

  「在歐美,人家的政治光譜很明顯。左派,代表你重社會公義、平等;右派代表你重市場自主,要個人自由。加不加遺產稅?左派一定贊成,右派一定反對,立場分明。」

  「但香港卻不倫不類。親中的,不就是逢中央、逢董建華就支持,是『凡是』派,是非理性的。」

  「你說親中即是左派嗎?又不是,有眼見《文匯》、《大公》的言論,都是支持商家的。如果你說你是親中,是左派,那麽我敢說我是自林彬死後,第一個入主商台的左派,我讀資本論讀得比你多。」梁文道不自覺地把椅子移向前,帶點激動地說。

  「香港的民主派又如何說?一是支持直接民主,一是間接民主。但民主派我就搞不清他是左是右,在歐美,加遺產稅減個人薪俸稅,左派一定支持,右派一定反對,香港呢?一時是左派主張,一時則右派主張,不統一。」

  梁文道重申,他要平衡商台節目的意見,但不是所謂親中與民主派的平衡,而是左、右立場的平衡。

  「我可以說,商台相信市場經濟、尊重市場自由,但關心社會公義,不贊成市場化的社會。」梁文道如背校訓,一字不漏。

  也是綠色和平董事的他,計劃將來有更多關懷基層的聲音,在節目中發聲,甚至公平貿易理念,滲入不同節目。

  「這是商台一向有的東西,只是一向以來意識得不夠,不久將來,會把這理念漸漸加強。」

  不過,文化人的理想與商業機構的現實,永遠不會渾然天成。

  「就像林行止先生,董橋先生,他們都是 public intellectual,所處位置,可能都要作很多妥協。我想像如果商台反全球化,卻有國際大公司付錢在商台賣廣告,又真的無法抗拒。幸好廣告的事不用我操心,哈哈哈……。我想,唯有在不同節目中,有空間給市民以不同角度思考社會議題,才能消減這個兩難。」

  「七一」五十萬人上街遊行,商台在某程度上是「推波助瀾」者,「七一後,我們的生意(廣告)多了。這證明了只要你立場堅定,仍然會有人認同你。」

為大眾帶來新的啟蒙

  他認為,香港人經過沙士、七一後,多了反省,「但我希望大家除了這樣,也希望多些 empower,思想更加獨立自主。」

  梁文道最近曾在報章上介紹「中國自由主義旗手」李慎之的著作《風雨蒼黃五十年》,李慎之敢於挑戰中國專制權威,批評江澤民政改步伐太慢,並大膽指出,中國不能只靠數個知識分子去轉化專制社會,而是全民的普及教育。

  「作為學者,李慎之的學術見解並不見得好獨創,但以他這樣的年紀、身份,仍然對自由主義如此熱烈追求,值得欣賞敬佩,最重要的是,他提出普及教育,在中國非常逼切。」

  中國知識分子的工作,如李澤厚所說,過去百年都是啟蒙及救亡,但焦點往往是上層知識分子。

  「以前,商務印書館做了好多中國古籍的斷句及註解工作,現在我們的中國教科書,應多謝前人努力。」

  這些知識分子對中國經典文化的普及工作,已被人遺忘,但他們做的下層啟蒙功德,卻惠及多代人。

  「台灣的學者李孝悌,就曾經提出下層啟蒙運動的重要。」

  李孝悌在九二年出版的《清末的下層社會啟蒙運動 1901-1911 》,探討了知識分子與下層民眾和庶民文化的互動,上層理念向下傳遞的媒介形式和策略,啟蒙與娛樂的關係等。

  梁文道數年前建立牛棚書院,至現在進入商台權力核心,與知識分子百多年來的啟蒙使命,是否有種臍帶關係?去商台,是上層走向下層啟蒙的轉移?

  「牛棚書院某程度可說好精英,那裏是一個知識的平台,想凝聚一班人,都是講知識、重理性。但當我發覺,香港社會普遍的知識文?响臕忖ㄓ茼n的時候,在商台,才能夠對大眾做到一些工作。」梁文道說。

  梁文道在香港報刊筆耕十多年,筆頭磨蝕,以腦汁換墨汁,至現在,文字卻如拋進大海的碎石,連水花也幾乎濺不起來。「沒有什麽人有回應,還不如十多年前,讚你也好罵你也好,有反應,有人討論。以前我會寫多些『硬淨』的評論文章,但現在也省回這份力了。」

  他說,現在香港人在知識層面上,仍然傲慢,以為自己懂很多,不懂的,拒絕認識;如果讀到文章有不明之處,只會指是作者問題,不是自己問題,怪作者令自己不明白。

  「在鳳凰ド視主持節目,觀眾多是內地的。我可以在節目中講半小時哲學,完全沒問題,在香港,肯定死梗!」

  有一集梁文道與主持人談哲學家福柯,節目後收到很多觀眾電郵及信,問他的著作在哪裏買,「這就是中國!你話,(香港)仲有乜嘢辦法?」他的嘴角肌肉微微向上牽動,作了個勉強笑容。

  原本計劃在短期內全身撤退,集中在內地發展,離開這反智、犬儒的地方,多次拒絕商台營運總裁蔡東豪的邀請,卻因為他一句話:「幫香港人做番ぃ嘢吧!」

  梁文道留下來了。 梁文道小自傳   父母在香港工作,我四個月大,就由香港遷往家在台灣的外公那裏。外公是洪門青幫的人,講義氣,為朋友「揹」數,連經營的酒樓也沒有了。我極愛書,外公常買給我,什麽四書、古文觀止、科普書……,偏偏沒有《紅樓夢》,外公認為不正經。

  中?嚟嶽悎氶A不愛上課,最愛搞破壞,講粗話。在宿舍向同學收「保護費」,在褲管內藏扁鑽,準備隨時打架。正一是台灣人眼中的小混混。考不上高中聯考,讀不成中四。中三畢業那天,一個竹聯幫小嘍囉偷摸入學校找我,在天台說:「梁文道呀,我要跟你講啦,你要出來混啦,很容易啦……」哈哈哈。不過我第二天就回香港了,不然可能已是竹聯幫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