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月16日星期六

梁文道:搞詩刊就是請客吃飯

【信報財經新聞-書海迷航錄】去年有一回我上青文書屋,看到老闆羅志華開動著影印機,印出一張張長短錯落的行行句句。我湊近一看,是詩。羅說這是一份新出版的詩刊,叫做《詩潮》。乍聽以為一個搞出版開書店的人終於幹起了非法的勾當,不顧版權法,私自影印人家新出的整本刊物,說不定這還是盜印呢。我怎樣也想不到原來他就是在幫忙印行這本新刊物,而這本外形粗糙的雜誌居然就是這樣一頁一頁地在這書店影印機裏印出來的。

小圈子無罪

這般完全人手操作地印刊物,我上回見到是在大學搞小報的時候。所有自己動手動腳編寫印包辦的小刊物都有點鬧革命的味道,就像早期的共產黨員趁夜裏沒人時開機印傳單,然後翌日早上散發出去。燎原之火,就在這星星底下的機房裏燃起。至於印詩刊的,也有很多像捷克一般的前共產國家裏地下詩社的前輩。這些刊物的革命性見於發刊詞,通常語調激昂,志向遠大,以改變社會人心為己任。

《詩潮》顧名思義,似乎也有要推起詩的浪潮的意味。可是它的印製方式說明了這不是一本什想要普及詩歌,讓人人想讀詩,人人有詩讀的革命雜誌。據編輯們稱,它其實是一本很「環保」的雜誌。我們都知道香港的文學市場有多大,最好賣的「文學小說」也就是賣那二千本,而詩刊則更是往往印一千五百但庫存了一大半。該詩刊的搞手並不奢言要改變這個現實,反而是認清局限,乾脆省點錢粗粗地用影印機釘書機造兩百本書,頂多賣完再加印,印多兩百也好兩份也好,都省事。看起來很小圈子,但我喜歡這個格調。一般弄文藝的,最忌諱被人批評小圈子,可小圈子又何罪之有呢?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給喜歡這事的人看,不需要有負擔也不用什大道理去解釋。於是《詩潮》雖小,卻很有力地出足一年份。

寫詩讀詩有理

何況寫詩讀詩在近兩年來,再也不是極小的圈子了。我們有詩人開的專題書店,有報紙每月一次的專版,有愈來愈多的雜誌留下不少的位置給詩人,有愈來愈多的自資出版小詩集(而且銷量不差),還有愈來愈多的中學生組織詩會詩社。某程度上,你甚至可以說詩在香港是前途一片大好。然後我看到原來很地下的《詩潮》終於得到了藝術發展局資助,像模像樣地出版了很地面的創刊號;另一頭還有被藝發局斷了糧的《呼吸》詩刊復刊。雖然藝發局新一屆的文學藝術界民選委員聲稱自己對新詩的欣賞僅止於胡適,「因為他還算押韻」……。

《詩潮》和《呼吸》均是近年來最有分量的詩刊,它們的幕後推手都是我欽佩的朋友。他們也先後向我約過稿,想我寫些詩評甚至詩(!)。這我可不敢,免得獻醜。但我愛讀詩,這兩份詩刊的每一期每一頁都不漏過。所以我真要特別介紹創刊號的《詩潮》,有鄭樹森教授訪談,談詩的翻譯和編選,有趣有深度。有久違的葉維廉和國際知名的楊煉新作。有中文世界裏相當陌生的匈牙利詩人坦杜尼專輯。有被遺忘的南國詩人侯汝華鉤沉。我以為最有象徵意味的是出現在這期創刊號裏的香港詩人陣容相當齊整︰王良和、關夢南、康夫、游靜、西西、陳滅、廖偉棠、黃燦然、劉芷韻等老中青三代濟濟一堂,果然是共襄盛舉。

我知道這篇文章已經寫得太鱔,但就像主編崑南所說,這是一場盛宴,歡迎人人參加,我也覺得這實在是認識香港詩人和他們的視野的最佳機會。小圈子固然沒有什好與不好,但私房菜總是鮮美奇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