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老同學在香港出版了他的評論集子,與內地版本相較,自有不同。於是他很欣喜又很無奈地為香港版本撰寫新序,喜於有些話終於可以攤開來講了,無奈他心目中的原始讀者到底不易看見自己的坦蕩。這種困境,我們一點都不陌生,光是二十世紀,就有數不清的作者遇過同樣的問題。是要沉默,還是要綁手綁腳小心翼翼地說話呢?終於發展出一套顧左右而言他,把意思埋藏在字裏行間的「隱密寫作」,久而久之甚至成了一套學問。寫的人要有技巧,看的人要懂門道,大家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
最近讀另一位朋友的新作,藝評和書評佔了四成,另外六成則是正面直接的時論。表面上看,這樣的組合實在古怪,似乎硬把扯不上關係的東西攪在了一塊。只要粗翻,卻能發現那些關於憲法學論著的評介,以及幾幀柏林奧運圖像的分析,其實都是意有所指,與書裏頭別的文章呼應出同一種懷抱。這類藉着書評說話的事,我也幹過不少。有時候朋友們開玩笑,都自嘲我們這些人練的是《葵花寶典》。然而,首先自宮之後,神功卻未必大成。大家苦修「隱密寫作」多年,可曾修出什麼正果?
在大陸書寫時事評論的朋友,又被稱作「公知」,而「公知」已經成了一個貶義詞了。有人討厭他們是為了意識型態的不同,說他們是漢奸,是「帶路黨」,妄圖以西化中。有人討厭他們是為了他們的姿態不好,老是一副什麼都懂的模樣,這個也評,那個也議,好像任何領域都少不了他們的份。還可以用今日最流行的視角抨擊他們,說他們是為了搶眼球,霸佔「話語權」。說了什麼不要緊,說得有沒有道理也不要緊,最要緊的是時常公開發言。公開發言,而聽眾不少,那就叫做「炒作」了。
寫得辛苦(或曰「藝術」),寫完了還要遭受上頭和下頭的雙重不滿。這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