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7日星期五

梁文道:《波希香港 嬉皮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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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在北京有這麼一場香港藝術家到北京搞的交流活動。在那個活動裡面,我們香港去的藝術家顯得好像很沒出息。為什麼呢?就像北京的藝術家藝評人所說的,香港的藝術好像怎麼幾十年如一日,當年很前衛很新銳跟先鋒,現在看起來好像還再搞那一套。這一點我非常明白,為什麼呢?因為所謂的創新,所謂的前瞻這些東西,有時候作為一個藝評人的經歷使我瞭解到,這些東西與其說是藝術家自己做出來的,倒不如說是藝評人幫忙說出來的。

也就是說你需要一套論述去告訴藝術家,你該往那裡走,甚至告訴藝術家,其實你已經走到哪裡去了。而香港最缺的就是藝評人,而香港的藝術家最缺乏的就是訴說自己作品的能力。不過坦白講,話說回來,香港藝術家好像也並不太關心,自己該往何處去這樣的一個問題。

比如說我今天給大家介紹的這本書,對這個問題談的就相當透徹,《波希香港 嬉皮中國》,它的作者是廖偉棠。廖偉棠是一個在香港非常著名的詩人,是三十世代裡面最出色的一個詩人、攝影師跟一個作家。他的作品幾乎在兩岸三地都得過很多很多的獎賞了。

他這部書《波希香港 嬉皮中國》,寫的是什麼呢?就是因為他身為香港人,或者說叫做香港的新移民,應該這麼講。因為他在珠海出生,來到香港。後來他又到了北京住過好多年,當時正好趕上了北京的文化氣候十分熱鬧的時候,我講的是次文化。後來又回到了香港,現在沉靜下來,總結了一下在這兩地奔走的經驗。

在這裡面他其中有一篇文章,我覺得寫的特別的精彩,這篇文章就放在這本書的開頭處,叫做《回家不回家》。這裡面他提到一件事,就說到香港有一個老牌的實驗樂團,這個實驗樂團就是我們香港的一些喜歡音樂的人很熟悉的叫做盒子。這個盒子是兩個人組成的,一個是華人拉小提琴的,他是在美國學現代音樂回來的龔志成,還有一個英國人彼得。

這個彼得給自己改的名字叫做彼得小話。這個彼得小話是個怪才,他玩音樂,但是他主要的謀生方式不是玩音樂,而是什麼呢?是畫鼻煙壺。我們知道這個鼻煙壺瓶子裡面那些畫,得拿筆伸進這個壺裡面在內部去畫,他就干這個,起碼當年他是干這個。

然後這個盒子樂隊過去在兩岸三地裡面,可以說是個先鋒型的電子樂隊實驗樂隊。但是後來慢慢的很多人開始在問,它到底該往何處去呢,你看不出來。然後廖偉棠在這裡就說了,不知道從哪裡來無所謂,但為什麼要知道到哪裡去呢?這也許就是香港和北京的分歧。就說現在北京太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了,北京藝術音樂也太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了,我的北京藝術朋友也太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了。老實說,這讓我感到沒意思。

在作為專業藝術家的北京看來,香港藝術和藝術家都像玩票似的,他們不知道怎樣經營自己,在國際藝術圈上基本沒有地位,作品沒規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當然客觀的說,這也許是香港的經濟環境造成的。作為藝術家你餓不死也不可能發達,你需要一份正式工作維持生計,這使你不能孤注一擲玩狠的。玩狠的也沒有用,沒人當回事。這就是香港的現象,所以香港極少職業藝術家,大部分藝術家都是有個正常的工作,職業。

比方說這裡面提到另一個人,我也認識的一個很有趣的畫漫畫的漫畫家,也玩音樂,叫阿高。廖偉棠就提到當年他還在香港的一家書店兼職做店員的時候,某天抬起頭看見這個跟他一起玩音樂的阿高很憨厚的對我笑。原來阿高就在這個書店開設離旺角不遠的大角咀上班,大角咀是香港一個比較破落的工業區。工作竟然是什麼呢,是個糕店的面包師傅。他每天在面包店工作10個小時以上,每週休息一天,而這一天,他會約查理,是個設計師低音吉他手,還有小曼是個插畫家以及女鼓手,和我到他們的一間位於工廠區的一個玩樂的練習房,我們叫band房裡面玩。我們畫畫玩音樂看影碟,或者是無盡的窮聊。

這種氣氛我太熟悉了,香港有一些詩人,一直是開公交車的,香港有些很好的小說家是修理電視的,香港有一些畫家有一些很前衛的做錄像藝術的人,其實是在醫院裡面負責幫人照X光的助理。都跟北京大陸太不一樣,沒有什麼人是很專業全職在做藝術。當然他們更不可能對著鏡頭侃侃而談,也不可能在平常天天就在畫廊裡面,等著那些外國的經紀人過來找他們,然後把他們送上國際的舞台。

但是這些藝術家這些文化人都那麼的自得其樂,他們需要一份正常的工作來維持自己的生計,然後有了生計,他就可以繼續做自己愛做的事。這些東西最後有什麼很大的意義有什麼很大的成就呢,他不知道,也許並不太關心,只是他心裡面有把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的好不好,也許這就夠了。

這裡面廖偉棠就提到,1997年的7月香港回歸沒有幾天,我正式成了香港居民。他說當時他融入了香港生活,在一個二樓書店工作。但是這個生活讓他覺得很有趣,因為那不再是個小知識份子自閉的生活,而是全面擁抱繁華俗囂的都市的生活。我暢快的呼吸著一切混雜的空氣,大力傾聽大聲說話,一切逆反於我的也成了我的營養。作為一個詩人,一切挑戰都是好的,都有助於詩意的進步。後來我發表作品,得獎,出版詩文集,直至數年後以全職寫作為生。我幾乎忘記了我剛剛來香港時,最初的寂寞甚至困頓,那是存在於每一個新移民身上的遭遇,豈我獨無呢?

然後這裡面他又提到了,香港這些文化藝術的變化,從過去的自得其樂,到了這幾年開始有點不一樣了。不一樣在什麼地方呢,就是這些到處被驅趕的,為生計而困苦的,這些香港年輕一代文化人跟藝術家,他們現在開始找到了一條新的出路。這個新的出路是什麼呢?就是怎麼樣去回應香港社會的變化,開始關心過去整個社會不太關心的正義問題。而這一點,又再次使得香港區別於大陸的同行。

我們這裡的藝術家他會上街,他會參與各式各樣的運動,他會非常積極的參與社會跟政治的變革,這些人你看起來還像是過去那些,好像什麼都無所謂的藝術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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